第三章 幽林深处逢奇人,隐所避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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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北,贺兰山上,矗立一座宝阁。

  阁顶上,阵阵山风吹过,不时有一只苍鹰掠过。

  在阁顶上有一座小台,一名少年斜倚在台上的美人靠,手里拿着一本小书,隐约可以看到书本上写的,乃是中原武林的一些旧事。

  但他将书静静放在腿上不去翻阅,只是抬头望望不远处盘旋的苍鹰,又低头望望山下小如豆粒的牧民,和他们倚之为生的牲畜群,丝毫不在意如刀山风刮着自己如玉般的脸庞。

  他长得精致玲珑,和这苍茫塞北的凄厉景色显得似乎格格不入。大漠之上,男儿大多粗犷豪迈,如他这般的男子,在这世界的角落里是极为罕见的。

  他身披一件驼绒披风,瘦削的身子,几乎被这披风完全覆盖了。

  他眼神迷茫,似乎满怀心事。

  身后,一个服侍的小姑娘道,“少阁主,这阁楼矗立于山上,山风厉害,您还是快点回房里歇息吧。

  “少阁主…吗…”这少年幽幽叹息了一声,“再过七日,待我行过弱冠之礼,爹再不回来,我就真的是阁主了啊…”后面的小姑娘有一点困扰,并不明白少阁主为何会纠结这等小事,她虽自小便服侍这位主人,但此刻也不能明白少阁主的意思。少阁主叹息完,又在心里暗暗道,“你不但是阁主,你还必须舍弃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稚气,从那以后,你只有一个名字,你只能带着这个名字活着,相剑。”

  相剑!

  这原本并不是一个称谓,而是一个古老的职业。

  相传古时帝王得名剑而不识,寻人鉴赏,所求之士,即为相剑师。

  千百年前,相剑师中有风氏一族,为避战乱,举家迁移关外塞北,几经风雨,总算在这贺兰山边安定下来,边陲土地贫瘠,但这贺兰山一带有塞上江南的称号,日子倒也不算差。

  过得几年,家中有子弟同西域人马生意往来,又过几代,风家积载家财万贯,于是耗千金,穷三代之力,在这贺兰山上,建下一座庄园,其中有座宝阁高耸入云,故称相剑阁,亦有称之为相剑山庄的。

  风家历代赏过天下名兵,结交的都是天下一流的剑客侠士,家中不乏聪明子弟,根据先祖遗留的笔记,自创剑法,别具一格,

  后来,门下又常有子弟入关,行走中原,因这一脉弟子武功颇为高强,行事又不失正派风范,再加上这些子弟都继承了家传的相剑手艺,与寻常门派相比较又别有一番风格,所以不到十年功夫,相剑阁这支势力在中原人士看来已是不可小觑。

  后来江南又有玲珑阁一脉崛起,享有侠名,是以其时又有“北有相剑,南立玲珑”的美名。只是在风光数代之后,门中子弟大多在中原地区成家立业,再过百年,那些中原血亲早已和关外相剑阁老死不相往来。

  想那相剑阁,不曾有强敌侵犯,不曾有天地之灾,最后竟然仅仅是败给了时间,不复昔年荣光,到得今日,风氏一家只剩下这少年一人。

  但是,中原武林也并没有轻看相剑阁,反而由于少有门下子弟入关,人们倒觉得这相剑阁更加神秘,到后来更是传言,相剑阁珍藏武林宝剑、诸般神奇武功秘籍。

  更有人说,相剑阁中人个个早已修仙得道,成了千百年来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剑仙。

  只是地方遥远,相剑阁已与中原人士再无瓜葛,再加上百年侠名余威仍在,这些年也无人敢犯。

  而相剑阁有一个规矩,就是阁主登位之时,必须舍弃自己曾经的名字,从此以后,相剑之称号伴之一生,直至入土,灵位上才配有自己本来的名字。

  又由于相剑阁本门功夫向来是传内不传外,是以现在,相剑阁的将来,是意欲重现往日风采,还是继续隐于关外,皆在这少年的一念之间。

  “霜儿”少年叫了身后那侍女一声,“若七日后,我不肯接受这阁主之位,该当如何?”

  “啊?”那风霜儿显然没有想到少阁主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出来,“我不知道,祖宗的规矩,就是这么写的,少阁主您想知道,我去翻翻古籍瞧瞧可有先例。”

  少年把手一举,示意婢女不要去,自言自语道,“规矩,哼,这偌大的相剑阁如见就剩我一人,其他只有仆人杂役,这祖宗的规矩,我还要他何用。”说完,他站起身来,掸掸自己身上衣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霜儿,准备一下,七日后,入关。”

  千里之外,华山。

  在云台峰守静堂前,一名少年飞奔而过,身后还有几个人,看来比他年长,嘴里还骂个不停。“小畜生!有种别跑!”“小杂种,待老子抓到你非扒你一层皮不可!”而前面的少年也不管身后人如何谩骂,只是不回头,不停飞奔,只想着尽快摆脱身后这群人。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郁宗了。

  华山中落,掌门成深励精图治,终于中兴华山,其时他也求贤若渴,一直希望能培养更好的接班人,所以但凡看到稍有资质的孩子,他皆欲收之门下。

  但收徒这种事情总是看缘分,强求不得。这么多年来,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大弟子靠得住,每每这时,自己总会思念自己的亡子,若非江湖争斗,那个孩子不会比若君差的。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原本无法强求。倒是丘若君,这些年来,越来越多替师父走动江湖处理门派事务,江湖中的名望,已经是越来越高了。

  而郁宗拜在成深门下,也有一年了,他入门之时得成深赐“胜”字,故改名为郁胜宗,至于大师兄丘若君,由于是成深早年所收,那时华山百废待兴,一时也找不到系谱,干脆就没改名字。

  当年成深看中这孩子天生神力,根骨上佳,自己门下又乏人才,这才收他为徒。

  只是郁宗虽然力气大,跑得快,根骨极佳,但是偏偏是个榆木脑袋,悟性不高,一套入门剑法,郁胜宗半年才学完,几次考察武功,成深先是颇为气结,但再后来也没什么反应,一来是早已习惯,有几分心死之意,二来又深知自己有些求之过急,是以也放宽了要求。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年下来,剑法虽然没学会多少,但是轻功竟然长进了不少。

  究其原因,倒也好笑。这些都还要“感谢”自己爱子,成胜玄每次看到郁胜宗练剑就生气,心想你当年一个个小小剑童,没有本少爷你就是个要饭的,有什么资格和我一同练剑,这样越想越气,是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找郁胜宗的茬,但原本在一年之前,郁胜宗仍无武学根基,成胜玄都夺剑而不得,更何况如今郁胜宗已经是一名入门弟子了?

  但成胜玄自知打不过这小童,便开始成群结伴纠集几个师兄弟,一起痛揍郁胜宗。郁胜宗虽憨厚,但并非痴傻之辈,是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再加上自己原本就是性格憨厚之人,并非逞凶斗狠之徒,后来再碰到这种事情,都是脚底一抹油。时间久了,轻功也就练出来了。

  这一日又是如此,那成胜玄下山也不知又在哪里惹了祸,回来后被掌门痛骂一遍,无处撒气,目光一转,便将主意打上了自己这个小师弟身上,当下呼朋引伴,叫了两名师弟和几个杂役童子,便要打郁胜宗。

  郁胜宗这两年也算是练出了眼力,一看这几个家伙这般架势,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扭头就跑。

  “臭小子你站住!见了师兄不请安,你该当何罪!”身后成胜玄看这傻小子如今这般机灵,心中大急,便大呼小叫起来。只是如此一来,一口气出来,脚力又慢了不少,那几个杂役小童几乎都要跑到他前面去了。

  而郁胜宗一路飘飘乎前行,不一时便不见后面人影,这才驻足歇息,一低头正好看见小溪潺潺,时值初夏,天气已经是颇为炎热,这一路施展轻功,郁胜宗身上也出了些汗,口干舌燥,便低头动手汲水,喝了个痛快。这水乃是华山的山泉,味道不同于井水,颇为甘甜,又甚是清凉,心里也是平静了不少。

  这时郁胜宗才注意到,小溪的对面一片翠绿,恍若一块无瑕翡翠一般,似乎是当年自己为避祸跑进的那片竹林。

  心中这般想着,郁胜宗便和这片竹林多了几番亲近之意,再加上小孩子贪玩好奇乃是天性,方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变得不得安宁,想要进这片竹林一探究竟。

  然而竹林固然是竹林,但是否是当年那片竹林却又未必了。在竹林里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始终不见当年那座小屋,视野所及之处也不见林外之景。这片竹林竟然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幽深的多。只是山上日子清闲,自己年纪又小无甚负担,郁胜宗虽然只是心中奇怪,所以不顾其他,也不施展轻功,在这幽幽竹林中闲庭信步起来。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郁胜宗似乎隐约看到前方有座小屋,走了这么一会,漫天的竹子,纵然再不同于常景,他一个孩子,不安分的,看也看腻了,所以眼前景色稍有变化,便不禁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就要走近那小屋瞧瞧。

  只是他刚刚喊出一个“啊”字,东边竟然有了点动静。声音甫起,郁胜宗还道是寻常獐子小兽之类受了惊吓,哪知他刚这么想,却又发现不对,他只觉得从东方那边,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如惊涛骇浪一般袭来,而在这无形压力之下,他几乎已经麻痹到动弹不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而东边那边,已经可以看到一个人影。他双手持剑,也不施展轻功,一步一步地往这边走过来。

  一步,一个血印。

  一步,一个深渊。

  尽管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谁,但郁胜宗很清楚,一旦这个人走到自己面前,都不会管自己是谁,他只会杀了自己。

  于是这个孩子拔出自己的短剑,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刀。

  “嘶”他轻轻痛呼一声,殷红的血缓缓流下,最重要的是,这份痛楚将他从麻痹的深渊中拉回现实当中,四肢行动虽然仍有麻木的感觉,但总算能动了。对面那人既然不施展轻功,也总要走一会才能到这边来,自己还要逃跑的机会,却发现双腿麻木不堪,看来是走不远了。

  他低吼一声,一步一步的挪向那间屋子,心想能避一时祸就避一时。

  屋子,一如三年前一般,干净的几乎一尘不染,主人却还是不在。但眼前也不好想许多,是以当机立断,郁胜宗一个踉跄推开门,进了屋子。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关上门,那股压力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

  他痛苦的低低呻吟了一声,感觉一切都完了,方才那个距离,对面恐怕已经看到自己进屋子了,而他很确定,这个人,此刻,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活物。他现在就感觉自己是暴露在夜枭面前的老鼠,只能任人宰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这木屋的地板,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仿佛有人在敲打一般。郁胜宗眼里一片茫然,不知这屋里是否还有其他活人。

  只是再听得几声咚咚咚的声音,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要不是被这无名气息所压抑,郁胜宗当时就激动的要跳起来了。

  地窖!这个房间里应该是有地窖存在的!

  他趴在地上寻找是否有缝隙存在,以期能够找到地窖的入口。

  这房间不过方寸地方,那小小的地窖入口几乎立刻就被发现了,一打开竟然还无霉味,也不做他想,这下面纵然是龙潭虎穴也管不了了,纵身一翻,进了地窖。

  “咳咳”尽管并无霉味,郁胜宗还是不禁咳嗽了一声,刚咳出声,黑暗深处忽然有一个人扑了上来,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黑暗中,郁胜宗看不到这人的脸,只是觉得这人手掌宽大,上面布满了老茧,掌心处似乎还。又感觉这人身上臭烘烘的,好像有好几年没洗澡了一般,不由得苦笑。但比起刚才在上面的处境,可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接着,那股气息的源头近了。

  那股气息的源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着“吱呀”的一声,进屋了。

  那个人仿佛就在他们的头顶停留了片刻。

  接着,就如同找不到猎物的猎人那般,败兴而归。

  郁胜宗感觉捂在自己嘴上的大手松开了点,那怪人自己似乎也呼了一口气,这时他才敢大口地呼吸。

  黑暗中,那怪人冷哼了一声,“噌”的一下,亮起了一盏小灯。“此间事了,你已经安全了,去吧。”

  烛火一亮,那怪人的样貌也能看到一些,只见他披头散发,胡子也留了老长,容貌虽看不清楚,但依稀能感觉到他沧桑、疲倦的神情。

  郁胜宗方才被吓的不轻,这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全的所在,又如何肯走。也不理会怪人的话,依然喘着重气,庆幸着劫后余生。

  那怪人见他并不理自己,也不加以驱赶,走进地窖深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似乎是个凳子。这时郁胜宗才注意到,这地窖有桌有椅,诸般家具,一应俱全,房间角落处,似乎还有个书架。心中老大不解。初时他还道这怪人隐居于此屋,见有歹人相近,这才躲进地窖避祸,但看这房间布置,仿佛这下边才是他常住的所在。

  “我被人囚禁于此十一余载,虽生平行事问心无愧亦有通玄之能,奈何这玲珑八门锁设计精巧,我也无法可想。关我之人认为有这玲珑八门锁困我足矣,是以不差人看守,也因此不锁地窖或小屋,只在每日日落时分差人送食物给我。你还有什么问题?”

  那怪人见他面有疑惑已猜出他的心思,一口气说了自己被困于此的缘由,关键的地方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显然这中间缘由不足为外人所道了。说到自己通玄只能的时候,脸上又带有一点傲气。

  郁胜宗点点头,这才注意到这怪人双手双足,都有镣铐,似乎是精铁所铸,细细观察去,锁眼上刻了“生、死、伤、惊”等字,正应了八卦阵的各个方位。

  他父亲是个铁匠,是以他自己对于铁锁一类的物事,也颇为了解。他暗中使劲捏了捏铁链,硬度极强,又看了看锁眼,摇摇头,心想这恐怕便是他刚才说的玲珑八门锁了。

  刚想说话,却发现刚刚那一下,舌头都似乎麻了,一时说不上完整的话,支支吾吾道,“我、我,那个,刚刚外面是什么东西,我就觉得很害怕就逃进来了。”

  怪人冷哼一声,傲然道,“这门不要命的剑法,居然还有人修炼。多半又是心智不坚、内功基底不牢之辈胡乱修炼,导致失了神志。如今此人虽杀气重,其实状如痴儿,五感尽失。”

  郁胜宗听怪人话里似乎是早就知道屋外的情景。见他疑虑,怪人自然是知道他想什么,“我看不见外面,但能听见,而且你脚步呼吸声和平日那囚禁我、给我送饭之人不同,否则,嘿嘿,我才不会敲打这地窖提醒你。”言语之中,有几分怨恨之意。其实纵然不是给自己送饭之人,他当时也猜想是自己仇家手下,若当真如此,自己也绝不会出手相救的。但细细听来,脚步虽轻但喘息甚是粗重,两脚之间行走的距离也颇为短小,心想万一是山边村子里的顽童,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

  只是话刚刚说完,怪人又转念一想,若当真错救了自己的仇家,到时候再将他扔出地窖,任凭屋外那个疯子宰杀。出手相救,倒也无妨。

  郁胜宗哪里知道这怪人心中所想,已经转了好几个弯?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几个重头,“多谢恩公先生!却不知道恩公先生为何人所关?晚辈可有办法放你出去?”

  那怪人苦笑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若肯时常来瞧瞧我,我老疯子就已经烧高香了。”

  郁胜宗心中好生奇怪,不知其中是何缘由。突然之间,他才想起老爹师父都在山上,这剑客来此,多半是来找华山派的晦气的,心中焦急,这一跳之下,竟然撞到了地窖顶上,他也不管头疼,连招呼都忘记打,一下子冲了出去。那怪人也不做反应,心想这不速之客如此不辞而别倒也正好,省得多浪费口舌,便在石床上盘腿运功,修炼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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