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晨鸣划破了睡意,外面店家伙计一大早起来就忙活着,李崇飞起身坐起伸了伸腰,这是几天来睡得最舒服的一天,精神倍足。出了房门看了看,天还没大亮,天空黑蓝透明,一轮朦朦弯月挂在天边,和东边一抹晨辉相应。
他向店家要了一盆清水洗了脸又理了理头发,系上抹额,换上了一身深蓝浅纹衣缘长衫,初春的早晨还有丝丝凉意,披了一件青蓝大氅。简单吃了点早饭,又多要了些干粮,算是以后几天行程的伙食,吃完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
李崇飞和好心的店家告别后,继续往南走,沿着这条路再往南走十几里就出了长安城,西南方五里外,便是“崇武堂”了,那边的山林里葬着他最亲的人,他停下脚步朝西南方拜了三拜。
一路,青山绿水。
走了一上午,也不曾停歇,身感疲惫。
但见前面有条小河,河水清澈,两边柳树郁郁葱葱。
这条河,当地人都叫它青石河,只因河边不知从何时起,分散落着几块大青石。
这时,远处的山里,传来一阵浑厚又不失温婉的歌声:“晨雾缭绕满山林,露珠透映清晨的光辉,山中的美景令人醉,冬去春来叶儿新。上山采药心神怡,愉快的脚步遍山寻,勤劳清晨与傍晚,乐得清闲不伤悲。走过了这山又翻过那山,看,满山的花儿颜笑伴蝶飞,轻轻摘下一朵美丽的花儿,送给家中的心上人......”动人的山歌响彻山间,李崇飞也陶醉在这山歌里。
他放下包裹,半卧在一块青石上,抬头望着蓝天,春风徐徐,微闭眼睛,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玉莺梳翅水里戏,鱼儿欲跃云中游,嗯,此乃诗之新意也......”李崇飞卧在那儿小憩,一个很清亮的声音传至耳边。听着山歌,还有人在此作诗,实在惬意。
“玉莺梳翅......水里戏......”李崇飞琢磨着,“不对,这句诗......”
“这......先看他是什么人,”李崇飞坐起向前方看去,只见那儿站着一位头戴珠色乌纱,身着白色衣衫,脚蹬淡蓝白底靴,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书生,正站在河边望着前方,一手摇着折扇吟诵着什么。
“果然是个呆‘书生’,这两句诗真是奇闻,”李崇飞不觉可笑,“何不过去问他?”
不知怎么来了兴致,李崇飞遂起身整了整衣衫,走了过去,作揖道:“这位兄台,请了......”
那白衣秀士听见有人前来搭话,转头一看是个年轻公子,“不知何事,虽贸然,既然有礼,怎不还他一礼,”想着将手里折扇一收,躬身道:“兄台,这厢有礼了。”
“但不知兄台,有何事?”他说着,又看了看李崇飞身后不远处的青石,又笑道:“适才,依稀看到那边青石上卧着一个人,想必就是兄台了,小生不才,适才一时兴起吟了几句,扰了兄台的好梦,请恕小生不告之罪。”
李崇飞见这位白衣秀士这么谦和,反而觉得不该来找他,多此一事,忙拱手道:“不敢不敢,是在下冒昧,打扰了兄台的雅兴,应当兄台不厌才罢。”
白衣秀士笑着摇了摇折扇,道:“敢问兄台,可有甚事?”
“今日,天朗气清,兄台真是好雅致在此作诗......”李崇飞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顿了顿道:“请恕冒昧,适才听到兄台‘玉莺梳翅水里戏,鱼儿欲跃云中游’这两句,是否......再推敲一二,这......”
白衣秀士摇着扇子,看着李崇飞,见他独自一人又佩把宝剑还随身带着一个包裹,只道是一个过路的江湖客。
“兄台,原来为此,这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听李崇飞这么说,白衣秀士笑道。
白衣秀士笑着,用一种轻虐神情看着李崇飞,这让李崇飞颇感不悦,只道:“兄台,此言差矣,在下于那青石小憩,只听到适才两句,这鱼儿......怎么会在云彩里面游,小鸟怎么能从水里面飞来飞去?想必兄台图一时言语之快,忘了诗句的意思。”说着看了他一眼,笑道:“于此特来一问。”
这时,白衣秀士“哈哈”一笑,道:“兄台,请这边来,你看......可要仔细地看......”说着两人一同往河岸边走了几步,白衣秀士指着河面让李崇飞看去。李崇飞看着眼前这条普普通通的小河,又不解得看向白衣秀士,觉得白衣秀士是在耍弄自己,道:“兄台,这只不过是一条普通的河而已,你怎么......”
“可有看到什么?”白衣秀士不慌不忙问道。
李崇飞不知白衣秀士什么意思,心里只怪自己多事,想着大不了陪个不是走人,但此时也无奈只好作揖:“这,请兄台赐教......”
白衣秀士又指向河面,慢悠悠笑道:“这条小河清澈见底,你看小鱼儿水中嬉戏,那河岸边有几颗古老的垂杨柳,枝干粗壮,枝叶茂盛,柳枝都延伸到河面,这几颗树上都有鸟儿的巢,鸟儿在树间飞来飞去,如画一般,”说着又指了指天空:“适才兄台说了一个词很好,‘天朗气清’,还有这‘云朵如绵’,你再看向水中......‘水中倒影’,这回怎样?”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着蓝天白云,在水里游戏的鱼儿,像在倒映着的云朵里面游来游去,那边鸟儿在树间你追我赶,树倒映在水里,不就像是在水里飞吗?
“妙,妙,”李崇飞不禁称赞道。原来这两句诗说得是“倒影”。
“兄台,才思敏捷,在下惭愧。适才......还以为你戏耍于我。”李崇飞笑道。
白衣秀士作揖道:“岂敢,岂敢,适才小生失礼了。这只不过俗之又俗的诗句,自娱自乐罢矣。”
李崇飞打量着白衣秀士:“看你一个书生,谈吐不凡,敢问兄台,可考过功名?”
白衣秀士笑道:“这......不才,小生曾科场应试。”
“可高中?”李崇飞说着指了指刚才卧坐的青石:“请那边青石一坐。”
白衣秀士作揖道:“进士,甲等。”。
李崇飞听了,作揖笑道:“那要恭喜兄台了,如今可谓是如步青云罢!”
“兄台,过奖了,小生虽中进士甲等,但并未入仕......”白衣秀士言道。
李崇飞不解道:“哦?这是为何?我虽行走江湖,但也知晓朝廷开科大试,为当今陛下网罗人才,今天下读书人,谁不想一朝入仕天下知,可保一生荣华,凭兄台这等文雅、气度,年轻有为,定当予以重用啊。”
白色秀士犹豫了一下,言道:“这......天下事尤其是为官的,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有表面上风风光光,背后为名为利不择手段,也有两袖清风含冤被辱......是有道不尽的悲凉啊,哎,总之......”
“......不错,这......就像行走江湖,江湖之中处处险恶,需时时谨慎,不然也必成为刀下冤魂,实不甘心呐......”李崇飞听他如此说,也颇为感叹。
两人坐在河边攀谈起来。看这位白衣秀士仪表堂堂,温文尔雅,而在那儒雅之中又透着一股锐气,年纪与自己相仿,却道出如此的无奈,李崇飞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心中万千。
李崇飞心下自忖:“只是眼下,不知他一人在此作甚,游山玩水?何不邀他小酌几杯?”因笑道:“兄台,有一事可否当讲?”
“请讲......”白衣秀士道。
“今日也是你我有缘,看天已过晌午,不如找家客栈,小酌几杯如何?”李崇飞道。
白衣秀士闻言,心下忖道:“经一番对话,眼前这位年轻人风度翩翩,彬彬有礼,是真诚相待,想来我几年寒窗的辛苦,到头来功不成名不就,读书又如何?要不自己也不会独自在这里。”
“兄台,我也正有此意,今日实属缘分,许久不曾与人聊至于此,”白衣秀士爽然答应,想了想又道:“但,不知兄台此次出行欲往何方去?”
“在下此行是去往越州。”李崇飞道。
“越州?要去越州,必走这条路才可,恰好前面路经锦安里,那里有家客栈,酒肴甚好,不如就去那里坐坐罢?”白衣秀士道。
“好,就依兄台。”
“请...”
两人过了青石河上的小木桥,一直往南走,便是锦安里,过了锦安里就出了长安城。
李崇飞和白衣秀士边走边聊,聊到了家国百姓,聊到了官官相护,聊到了天下江湖。说话间,李崇飞发觉这位白衣秀士知道许多江湖上的事,自己初入江湖,一些也只听师父讲过,不想这位白衣秀士不仅对官场中的事一一凛然分明,连江湖上的事他也知道的颇多,看来此人定有故事。
不觉间,到了锦安里地界。锦安里虽不如城中繁华,但大街两边店肆也甚多,也是人来车往。
“走,前面就是了,这是锦安里最有名的......”白衣秀士指着前面的一处酒家说道。
“原来是‘秀水酒家’,”李崇飞道。
秀水酒家只有一层,二十张桌椅,里面的装潢饰物一部分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掌柜的是一个为人厚道乡绅,酒家开在锦安里最繁华的主道边。
李崇飞和白衣秀士选了最里面一张坐席,“两位客官请,这是酒菜单......”店小二说着摆好碗碟杯子倒好了茶水。
“店家,好酒好菜来几份......”李崇飞道。
店小二指着酒菜单说道:“公子请看,这是我们店里招牌菜‘秀水烧鲤鱼’、青汁酒,这里的青汁酒,虽比不得名贵美酒,但其味道独特,香甜可口,可要来点尝尝?”
“好,店家,鱼酒要得,其它再来三份,你看着端来即可。”李崇飞道。
店里有几人围着静静吃酒聊天的,有赋诗作对的,也有吆喝划拳的。
两人坐着闲聊,李崇飞放下茶杯笑道:“兄台,你我现在何不重新认识一下?这走了一路......”
“是了,一路走来竟不知彼此姓名......”白衣秀士笑了笑。
“那,我先来罢......”李崇飞拱了拱手向白衣秀士报了名号。
“原来是李兄,小生也是长安人,姓柳名俊堂,今年二十有一。”白衣秀士作揖笑道,“因家父曾在岐山县任县令,小生少时就跟家父在岐山县居住,六年前才回到这长安城。”
“哦?是柳贤弟,请了......”李崇飞作揖笑道:“贤弟,尚有一事还是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