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一尘纵马出城。她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逃跑,此刻争分夺秒,一路狂奔。
但意外的是,即使如此紧张的形势,她心里却没有半分恐惧。怀中搂着半死的费九关,她只觉得无比温暖安稳。好像有这么个血人在,无论任何事情自己都不用去单独面对。
她低头瞧了一眼气若游丝的费九关,低声啐道:“黑泥鳅,你可别死!你若是死了,我...我就把你剁了喂狗!”
费九关早已昏迷,自然不能回答她这番任性的言论,在马背上颠簸几下,忽地咳出几口血来。柯一尘大惊,忙把他抱得更紧,生怕他被活活颠死。
就这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阜平城已渐渐成为黑夜里的轮廓。忽然路边暗处有人叫道:“是小九吗?”
柯一尘一听是崔明良的声音,急忙勒马,“姓崔的,快来!你兄弟要死了!”
崔明良闻言大惊,急忙上前观视,刚走几步,看到柯一尘长发披散,雪白的脸上点点血迹,如红梅映雪。借着星光,她绝美的容颜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不由得怔在原地,讷讷道:“你是...柯,柯...”。
柯一尘见崔明良一副痴傻模样,怒道:“还不快来!”
“哦哦!”崔明良如梦初醒,不敢去瞧柯一尘的脸,慌忙上前探视。他见费九关伤势,倒吸了一口冷气,涩声道:“小九这...怕是没救了...”
柯一尘柳眉倒竖,吒道:“胡说什么!你死他都不会死!”
崔明良摇头,左右开弓抡圆了给自己两个耳光,“不错!是我乌鸦嘴!小九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挺得过去!”他招呼手下帮忙把费九关抬下马,又让人去去伤药绷带。柯一尘也下了马,跟在崔明良身后道:“时间紧迫,先帮费九关止血。你们人救到了吗?”
崔明良不明白柯一尘所说的时间紧迫是什么意思,但看她一脸焦急,心里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忙道:“多亏柯...柯...妙计,诸位掌门全部脱困。请随我来吧。”
他陡然见到柯一尘美貌,再也不敢将她看作公子,又不晓得该如何称呼,便闷头带着柯一尘往山野深处走。两人走了片刻,只见松林间,有七人盘膝坐在地上。这七人年纪大多在五六十岁上下,其中两人发须皆白,估计年岁更长。七人身边刘昊、徐德龙带人守在四周,显然是在保护他们。
崔明良解释道:“七位掌门连日饮食中被下了药。丹田气海一时难以运行。现在只等他们运功完毕,恢复功力后我们便不用这般躲藏了。”
柯一尘摇头道:“不行。这里不能再待了。现在立刻马上离开。”
七人中一位白须飘飘的老者睁开眼,看到柯一尘面容不由得一愣,道:“尊驾便是小崔口中的‘柯公子’?”
柯一尘点头道:“你是这里主事的?”
白须老者呵呵笑道:“老朽吴悲风,乃一气门掌门。在此多谢阁下仗义相救。你们的事老朽也听了一些,年纪轻轻便敢面对帝师和蒙归元...”
柯一尘急急挥手打断了吴悲风的话,不耐道:“闲话少说。现在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快点治疗费九关。第二,快点离开此地。黑龙卫很快就会追来了!”
吴悲风被柯一尘一通白抢,也不生气,慢条斯理问道:“柯公子如何得知的?”
柯一尘当下把自己跟帝师楼中对谈,金府没有起火,费九关长街孤身当关的事简要说了。众人感慨道:“想不到费少侠如此侠肝义胆,为了我等竟豁出了性命!”
柯一尘撇嘴,心中颇不以为然,“他可不见得是为了你们才那么拼命。”口中却说道:“陈连川府上没有起火,是那个什么黄出了问题。你们的人留作以后你们自己解决。现在我们只有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逃命,必须想办法脱困。”
吴悲风沉吟道:“柯公子既然能与帝师放对,不知可有主意?”
柯一尘道:“简单。此地离洪武很近,连夜赶路,一天脚程就能赶到。可费九关伤得太重,恐怕受不了这样赶路。况且仇斯年狡诈,一定能猜到我们要回洪武,沿途追兵必多。所以我想带费九关反往北走,去北峰州或者北林州暂避风头。你们则按原计划前往洪武安源城。”
刘昊忍不住叫嚷起来,“让我们按原计划去洪武,你们反往北走。你是想拿我们做诱饵吗!”
吴悲风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沉吟片刻,吩咐道:“就按柯公子说的办。另在门中挑出两个身材相近者,打扮成柯公子与费少侠的模样,以掩人耳目。”
徐德龙踌躇道:“师父。我们刚脱离险境,如此行事是否太过危险。”
吴悲风瞪了徒弟一眼,愠怒道:“两位少侠与我们萍水相逢,却能赌上性命搭救我等。难道我们就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吗?”
柯一尘见吴悲风如此磊落,心里对这老头生出几分好感,便从腰带里取出那皇室玉佩,“他们要抓我,对你们多半没什么兴趣。你们平安到达安源城,可将此物交给天佑州府。就说是这玉佩主人吩咐,让他妥善照料你等。”
吴悲风低头看那玉佩,上面雕有一朵清莲绽放,好似寻常女子之物,边上却是遍镶龙纹,一看便知是洪武皇室之物。他心里一颤,郑重收了玉佩,说道:“大恩不言谢。还请两位留下姓名,我八派联盟来日必当报答!”
他虽年长,却不似周蛮那般熟悉皇室。见这玉佩,只当是柯一尘与洪武皇室有些渊源。见柯一尘显然是个女子,但之前听说是以男装示人,猜测这“柯公子”的名号多半是假的,故有此一问。
柯一尘嫣然一笑道:“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乃嗯...天火公子柯一吟的弟弟,我是小天火柯一尘。嗯...还有这个半死的黑泥鳅,他我门下第一走狗费九关。”
吴悲风见她仍不肯说明,便微微一笑,拱手道:“今日之恩八派联盟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吩咐,我等刀山火海也当报答!”
柯一尘嘻嘻道:“那就好好记着!”
阜平城看山楼,仇斯年与蒙归元依旧坐在楼上喝茶。
楼下昏迷的士兵均被黑龙卫救起,听闻帝师与蒙副军首在此,一个个都俯首帖耳,任凭黑龙卫指挥。那名队长提着昏迷金景颜登上二楼,冲两人行了一礼,将金景颜往地上一扔,“禀军首,副军首,人已带到!”
蒙归元打量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队长一挺胸,朗声道:“卑职孟高飞,见过两位大人!”
蒙归元点点头,“这次你表现的不错。虽然只是初武境,但是知荣辱,有自尊。不愧是杜长平带出来的手下。”他手指一点,一缕黑气倏尔蹿入孟高飞眉心。
孟高飞顿时一颤,脑海中陡然涌出一套武学精要,一招一式奥妙无穷,好像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全部掌握。他心中狂喜,下拜道:“多谢副军首传功!”
蒙归元淡淡道:“一时兴起。能领会多少,看你自己造化。下去吧。”
孟高飞大声领命,带着方顺风等三名飞骑守在楼下大门外。
大概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楼下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接着一个年约二十的美貌少妇登上楼来,俏脸含煞瞪着帝师,欠了个万福后冷冰冰道:“妾身见过帝师,蒙叔叔。”
仇斯年见到来人,呵呵招呼道:“原来是金家三小姐。别来无恙。”
蒙归元乃当代贺兰八部之一月虎部蒙氏的族长。与金三小姐父亲平辈,只点点头算是见过。
这位陈连川处心积虑迎娶到手的金家三小姐一见夫君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不禁怒视仇斯年,言语生硬道:“仇先生一光临阜平城就抓了我夫君,却还问我是否无恙吗?”
仇斯年道:“反贼夜里杀进城来,劫了囚犯。金州府有渎职之嫌。”
金三小姐冷笑道:“就算是渎职。仇先生此举未免太过了吧。”
仇斯年叹了口气道:“老朽替王部巡视各州。自然需要督促各州府勤于政务。金州府当众顶撞老朽,目无尊卑,恣意妄为,若不拿他,以后老朽还如何压服各州郡?”
金三小姐犹豫了一下,她身为金家三小姐,此地是火狐部势力范围,若是寻常人物倒是可以硬抢。但如今蒙归元在侧,此事注定不能靠武力解决。于是口气转柔道:“那奴家便在此向仇先生赔不是了。还请先生高抬贵手,待景颜出来后,我夫妇再登门向先生道歉。仇先生意下如何?”
仇斯年似乎痛心疾首道:“太晚了。如果金大人早些服软,老朽自然也就不会为难他。可我令已下,要拿他问罪。黑龙卫的儿郎们俱是听闻,再下令放人,仇某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金三小姐盯着仇斯年,恨恨道:“仇先生是铁了心要与火狐部为难了是吗?”
仇斯年收起那副忧心忡忡地模样,淡淡道:“是。”
金三小姐咬牙道:“火狐金氏素来尊敬先生,何必如此?”
仇斯年道:“你们究竟有多尊敬一个月虎部的老奴隶,我真不大清楚。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是,我就是如此。这次被我抓到,你们金家认栽吧。”
他用筷子点着桌面,忽然想起什么,接着道:“不过造成今天这个状况的可不是我。是两个叫柯一尘和费九关的反贼。我已下令通缉他们。冤有头债有主,金三小姐若是改天遇见,也好报了你夫君之仇。”
金三小姐盯着仇斯年,气得浑身发抖,捏紧拳头半晌才道:“多谢先生告知!”说罢欠身便要离开。
“如果我是你。”仇斯年忽然叫住她,笑吟吟道,“我会立即离开阜平,回火狐部不再管此事。”
金三小姐驻足,静静等待着仇斯年下文。
仇斯年认真道:“毕竟渎职这件事可大可小。认真起来,金景颜可是要被抄家流放的。”
金三小姐狠狠瞪了仇斯年一眼,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明白!”
送走了金三小姐,仇斯年揉了揉眉心,抱怨道:“早如此说话多好。见面还需客套一番,浪费我老人家心力。”
蒙归元看着金三小姐走远,应道:“这次拔掉火狐部一位州府。希望金家能有所收敛。”
仇斯年道:“挨了打才知道疼。才不敢继续惹你。现在八部里天狼乱氏、南豹北人氏对我王忠心耿耿。北蟒势微,全靠常氏一个小娃娃苦苦支撑,不足为虑。云鹰部战氏素来超然物外,不参合八部权斗。唯有西南三部,火狐金氏、雪熊宇文氏、夜猿元氏同气连枝,跟我们大唱反调。需先压服一部,才可掌控全局。”
他说的蒙归元明白,但这些显然不用蒙归元去思考。蒙归元只点头道:“我相信你自有计划。”
仇斯年嘿嘿笑了笑,忽然问道:“半个时辰是不是到了。”
“到了。”蒙归元答道,“不过恐怕追不上他们了。”
仇斯年意外道:“为什么?”
蒙归元反问道:“你不好奇,为什么金家三小姐如此顺利就能上得楼来?”
仇斯年朝楼下望了一眼,没有看到护卫在下面的孟高飞等人。
蒙归元解释道:“他们都被人放倒了。就在金三小姐来之前。”
仇斯年颇感兴趣道:“金家三小姐没有这份本事。金家老四又不在这里。现在的阜平城,还有谁能悄无声息的放倒一队黑龙卫?”
看山楼二楼的楼梯口,灯光没有照亮的阴暗角落,一个冷清女声回答了仇斯年的话。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