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金色。
独臂老人坐在金色里。
沙土在阳光下仿佛金色的沙。
独臂老人的脸上一片青色,青得令人胆都颤了起来。
他虽然败下阵来,可是目光还在不停闪烁。
远处,有一阵脚步正在沙里移动,风里也传来了一串驼铃声。
盖聂知道又有一批人马赶来了。
虽然最先听到的是驼铃声,可是看见的时候,却是有人在策马狂奔。
鞭子拍在马背上发出“叭”“叭”“叭”的声音。
策马的声音十分响亮,每一鞭都好像是挥尽了全力!
四周还是无人说话,风沙沉在宁静里。
宁静里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让人觉得已快要窒息了。
盖聂沉下目光。
归玉娘等人的目光一直停在盖聂的身上,耳朵却已在动。
“咳咳咳!”有人忍不住轻咳一声。
蹄声近了!
蹄声很沉却十分短促。
这是火急的马蹄声。
马蹄声还未停住,白衣书生斜睨了归玉娘一眼,微笑道:“看吧?有好戏看了,这下全都来了!”
归玉娘保持着微笑,并未马上发话,目光还在望着马蹄来处。
马蹄声短暂地停住,来人仿若吃了一惊。
“吁”一声,从马上跳下一个娇柔的年轻公子,他赶到就问:“哪一位是盖聂先生?”
“我是,不知公子是哪位高人门下?”盖聂望向来人。
“家师李淳一。”
“‘黑面医师’李淳一?”白衣书生十分惊讶,向归玉娘等人看了一眼。
“尊师就是江湖上救人无数的黑面医师李淳一李前辈?”盖聂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年轻公子嘴角含笑,向盖聂点了点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自豪。
他和盖聂谈话的时候,归玉娘的脸色却暗暗地在变。
胖老头的脸色也变了,他插口笑道:“真是奇怪啊,李淳一的弟子不在医馆里给人看病,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是不是医馆内的营生不好,李淳一自己病入膏肓了,门下的弟子就要作树倒猢狲散了吧?哈哈哈!”
胖老头刚说完,脸色蓦地一变,两根又短又肥的手指伸出去,立刻夹回来一把飞刀。
——发刀的正是这位自称李淳一弟子的年轻公子。
“盖先生,家师这几天不在医馆内,”年轻公子没去理胖老头,目光转到盖聂身上:“我们在途中遇上了一点麻烦,还请盖先生出手援助!”
“你们?”盖聂正疑惑,听见驼铃声近在耳旁,远处又赶来了一批人。
——三只骆驼上有三个活人,每只骆驼上趴着两个人,一个坐在前面,一个趴在后面。
趴在后面的三个人看起来仿若三具死尸,也不知道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哪位是盖聂大侠?”来人中又有人急喊一声。
盖聂看着这骆驼背上的人,应道:“我是!”
“唉,盖大侠,快!快救救我们!”最前头的骆驼背上有个人滚落下来。
他的身子沉重地摔在沙土里,几乎快被摔死了过去。
此时,风沙又变疾起来。
如果不幸在这种地方被风沙吞没,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到了很远的地方。
如果没有被风沙吞没却不幸死了,那么一定是从最近的地方强撑着才走到了这里。
这三个人无疑就是这种人,在赶来前已是快死的人。
“快救......我们......”那人的身子摔在地上,还不忘张口呼叫。
刹那间,一股惨白的光从面颊上划过,直入他的嘴角——
这是中毒的症状!
接着,那股惨白的光中又多了一点暗紫色,转瞬间,中毒更深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想趁着大家不注意,准备从这里悄悄地离开。
只可惜当他向后移动,有另一个人已闪到他的跟前,把他吓了一跳。
——胖老头注意这个独臂老人很久了。
独臂老人看着胖老头面颊上的横肉,片刻不见,好像横肉又多了些,也更加深了。
“杀了人这就想走?”胖老头想拦住独臂老人。
“怎么,你还想拦住老朽不成?”独臂老人望望胖老头腰上的酒囊,脸上现出了种不屑。
“我腰上挂的是要命的酒,你盯着它莫非是想在死之前喝上几口?”
独臂老人准备绕过胖老人离开。
胖老头又将他拦住,拍了拍腰上的酒囊,道:“你想走,也必须先问过我的兵器答不答应!”
“哼,老朽走江湖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说有人拿酒囊做兵器的,这可真是好笑!”独臂老人仿佛毫不在意胖老头的话。
胖老头也在笑,道:“你要不要看看它是怎么杀人的?找你试试如何?”
独臂老人看着胖老头,嘴角的笑意顿失,眼睛里闪过了某种光芒,他在思考,仿佛在做什么决定。
独臂老人看着胖老头,胖老头也看着独臂老人,他在暗暗地笑。
白衣书生也在笑。
笑声传进盖聂的耳朵,又被一片哀呼声所掩盖。
——是刚刚赶到的人马制造了哀声。
又赶来了两批人马!
谁都能看出来,这两批人马并非出自同一个组织,却是为了同一目的而来。
不论谁都知道,一个快要死的人,说的话总是特别的真。
可惜,盖聂这次却想错了。
现在,他分明看见了一片凄惨之象:眼前的这些人一个个都倒在沙土里生不如死,却有一个人显得异常地镇静。
这个人就挨在其他人的身旁,一双鼠目在暗暗的闪烁,他趴在沙土里又跟着其他人往前爬了几步,甚至还用力咳嗽了几声,但目光还是没有改变。
这道奇怪的目光里透着一股暗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到来。
无论谁只要中了毒,也绝不会在受伤的时候,把自己的跛腿移动的比任何人都快。
难道他的这种快和跛子是装出来的?如果他的跛子是装的,那么中毒呢?
如果中毒也是装的话,那么,盖聂便有几个问题要思考了。
这个跛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假装自己中了毒?为什么要混在这些人当中?
盖聂还不能确定,但是至少知道了这个人绝不简单。
这些人虽然来势凶猛,却也只是凶猛一时:他们摔下来后滚在地上,就算不是中毒,摔得稍重些的,只怕也要被活活摔死过去。
那些摔得惨的和滚得重的,也绝不是随便装出来或者演给人看的。
此时,风沙已完全退去。
众人的眼睛里到处都充满了疑惑,不到万不得已,绝无人肯先开口。
但是这阵沉默总要过去,打破沉默迟早会到来。
现在离中午虽然还很早,却有人已快要忍受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问清楚这一切。
不仅是盖聂,连归玉娘也感到好奇。
她走过去,开始为这些人把脉:“中了毒。”
“中了毒!”她又给另一个人把脉。
直到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掌,正是那个跛子看起来肮脏不堪的手,她才蹙了蹙眉。
跛子男人在笑。
他浅浅的苦笑了一下。
浅笑中又慢慢的挤出了一点痛苦。
这种痛苦绝不像中毒的痛苦,却好像在掩盖另一种复杂的心情。
当盖聂的目光扫过跛子微微曲张的食指时,一切都变得明白了。
这是一种害怕。
跛子害怕被归玉娘识破?
“你也中毒了?”归玉娘细眉蹙得更高了。
跛子点点头,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沙哑声,好像说不出话来。
“哑巴?”
十几道目光里同时充满了惊疑。
归玉娘看不见跛子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脚。
这是一只跛的脚。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黑布鞋。
鞋面上沾满了沙土,沙土下有一根趾头露出来。
露出来的趾头比盖聂的剑还要雪亮?
让人奇怪的是鞋子穿在他的脚上,却仿佛跟没有穿一样。
无论是谁都绝不会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鞋子,专程跑来这种地方吧?
大老远跑来这种地方求救的人?为什么乐于穿着一双大了半指长的鞋?
像这样一双鞋和一双脚,肯定不属于同一个人吧?
盖聂皱了皱眉,并没有去打断归玉娘。
归玉娘已经放开了跛子的手,她盯住了另一个看起来中了毒的人:嘴唇上白中发紫,紫色中的暗色又加了些。
看起来应该中毒很深了啊!
怎还不倒?
果然——
当归玉娘这么想,有人闷哼一声,当即倒下了。
倒下的人正是刚才被她盯住的人。
一探鼻息。
没有。
死了?
归玉娘站起身来,听见旁边有两个汉子也应声倒下。
死掉了三个?
岂止是三个!
她的目光又扫到了左面,一排人影全倒下了。
这些倒下去的人究竟死了没有?
归玉娘并不能确定,她在心里叹了一声:一定是要特别的解药而且在很短的时间才会救活的毒,这些人究竟中了什么毒?
“快,快救救我们……我们是……神丐帮的弟子——”声音还没完全发出去,说话的男子已被人在胸前连点了两处穴道。
——盖聂已扶住他的身子,尽量支撑着他把话说完。
这个自称神丐帮弟子的人浑身狼狈不堪,蓬头垢面,衣服和裤子上袒着几处窟窿眼。
盖聂问道:“你是神丐帮的弟子?”
“是……盖大侠,我们全都中了毒。”
“是谁下的毒?”盖聂追问。
“不知道,我们没有看清他的样子,那天夜里……我们尽兴喝了点酒,哪里能想到那贼人在酒菜里下了毒,兄弟们多喝了几杯......咳咳咳!”
一束灿烂的星点如繁花般绽开。
神丐帮弟子朝沙土里喷出了一口血。
血并不鲜艳,带着点暗紫色,周围人的脸也跟着暗紫了下来。
“我们也没有看清下毒的人,他……他让我们去找一个叫盖聂的人。”
李淳一的弟子站在这些人里,他的腰背突然弯了下去,他的脸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他默默地望着倒在沙土里的这些人,一双原本含有光芒的眼睛,渐渐变得疲倦无神,一张脸由于中毒而失去了光芒。
“你们中的是什么毒?”
“我们只知道每天至少要毒发三次。”
“那贼人说如果找不到解药,不出一个月就会毒发而亡。”
“刚才那些倒下的兄弟都是中毒一个月的。”声音中含着绝望。
“是啊是啊,盖大侠,还请你救救我们啊!我们不想死啊!”
“盖大侠,我们给你磕头啦,快救救……救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