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阁巷,任平生用布包了竹剑,向大叔说了一声要出门一趟。
卓先生微微点头,等到少年出了大门,他放下书卷凝视东方,东方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是雨桑镇刻有“天地”二字牌楼所在,穿过牌楼有一条山路直入深山,他的眼神似乎隔着屋子院墙和大山树林,看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又抬头看看天空,自语道:“该来的总归要来。”
少年来到春熙巷,唐圆的家就在这条巷子。
拐进巷子已经可以看到唐圆家高大粉白的院墙,忽然在远离大门的院墙一角,一个不大的墙洞中露出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小脑袋。
少年挠头,这丫头从来不知道走正门吗,还是又犯了错,被“太上帮主”禁足。
洞中钻出来的小脑袋动作十分熟练,显然是走惯了这条不怎么寻常的“寻常路”。
小小脑袋左右看了看,才一回头就看到少年来到了近前,正挠着头看她。
女孩咧嘴笑笑:“呀,任平生,好巧哦。”
少年蹲下,“是啊,真巧。”
女孩没有在意少年调侃,一眼看见了少年抱着的布卷,顾不得退回去又或者赶紧爬出来,惊喜道:“任平生,竹剑做好了,刻诗了没?快给我看看。”
少年抱着布卷不撒手,“以后不准再钻墙洞,才能给你。”
女孩嘿嘿笑着:“母亲不准我出门,说就算告别也得明天再找你,我等不及了嘛,反正这条路走起来顺脚。”
少年拉着脸竭力忍着笑,指点着唐圆脑门:“信你才有鬼了,唐婶婶啥时候不让你出门了,铁定是你又犯错了吧。”
女孩从墙洞伸出手,挑挑大拇指,“任平生你厉害,一说就中,书上说‘料事如神’不外如此。”
女孩一通马屁赶紧奉上,可是着急看竹剑呢,说两句马屁话又不会少块肉,何况他是任平生唉,咋夸都行。
任平生绷着脸道:“少来,退回去,我从正门进去找你。”
“得嘞,小的遵命。”唐圆嬉皮笑脸,动作熟练缩回脑袋,才刚退回去就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肯定是女孩在双腿飞奔。
少年噗嗤一下把憋了半天的笑释放出来,忍着笑是很辛苦。
少年还没走到正门,唐圆家大门门框上就露出个小脑袋,喊着:“任平生,你快点啊,咋走的那么慢,像老头子似的。”
在大门口果然看到两个家丁守在门口,家丁双目盯着自家小姐的双脚,夫人说过:唐圆双脚不能迈出门槛半步。
女孩双脚钉在门槛里面,几乎是爬在门框,两个家丁小心翼翼,既要防止小姐双脚走出去,还得防着自家小姐别摔着。
任平生进了唐家院子,女孩领着任平生急忙走向前厅,不住催促道:“唉,任平生你能不能走快的,个子比我大走的比我还慢。”
女孩迫不及待的要看看任平生亲手做的竹剑,自己亲自所创的“砍草剑法”就等着它呢,还有那些摇摇摆摆的小草已经迫不及待了。
少年不紧不慢,深得卓先生所教:宁可湿衣,不可乱步的精髓。
得知唐圆要离去的消息突然,只知道埋头做竹剑,等到做好了才想起,应该先问问唐爷爷和唐婶婶可不可以把它送给唐圆,唐圆又能不能带走。
虽然只是一把竹剑,但是对雨桑镇了解越多,越发现这座镇子不同寻常,不能只凭他个人猜测行事。
前厅中唐家婶婶正在找唐圆,只听她说道:“只是才出来一会会的功夫,这小丫头就没影了,昨天他又让巷子里其他小孩给他买小人书,说是什么临别赠礼,每个人都必须买,不然她还要揍人家。”
唐圆挠着头尴尬的嘿嘿直笑。
唐爷爷疼爱这个孙女是出了名的,他的笑声很洪亮豪放,嗓门也大:“嘿,真有他爷爷当年风采,唐家的子孙就是不一样。”
女人直跺脚埋怨道:“爹爹,您咋这样,要是被丫头听到了她还不翻了天,您得好好管管她,要不以后她会吃亏的。”
老头干咳两声故作严厉道:“嗯,没错没错,是得好好管管,一会找到了直接家法伺候。”
女人一听急忙道:“爹爹,说说就行,说说就行,可别用家法她吃不住。”
门外偷听的唐圆对着少年直眨眼,捂嘴偷笑,她都听出来来爷爷是故意的,母亲好像没有自己聪明唉。
任平生赶紧咳嗽一声,在门外偷听这种事唐圆做来无妨,自己却不能做,非礼勿听才是君子所为。
唐圆是聪明的,知道爷爷疼自己,母亲也疼自己,就像刚才爷爷一说要用家法,母亲急的都分不出爷爷话里的真假。
母亲再笨,不也是母亲吗,何况母亲其实也不笨的,女孩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关心则乱。
少年见过唐家爷爷和婶婶,说明来意,唐家爷爷连连摆手,豪气非常:“这算什么,就是真刀真剑也无妨。”
得到唐家爷爷允许,少年才把竹剑递给了女孩。
竹剑青色尚未蜕尽,颜色翠绿可爱,竹剑的长度少年也是深思熟虑的,比自己怀中的短剑要长上一些,这样女孩拿着才顺手。
女孩一把抢过竹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不住观瞧,嘴角慢慢翘起,当看到上面刻的诗句时更是喜欢非常,任平生真的不舍得自己离开,这不写着:别时盼春归。
唐家爷爷坐在椅子捋着花白胡须,颔首微笑,唐家婶婶眼神却在唐圆和少年身上来回移动,似有所思。
女孩手持竹剑,左右劈砍两下,竹剑发出呜呜之声让他欢喜非常,一时兴起一通自创的“砍草剑法”舞舞生风。
女孩玩的尽兴了,才小心地收起竹剑别在腰间,单手扶着剑柄叉腰而立,大有江湖之风。
“任平生,谢谢你,对了我还没有送你东西呢,我想想送你啥好……”
女孩咬着手指,苦苦冥想,想着也要送给少年一份不一样的礼物。
忽然,女孩看见自己手腕的金铃,一双手腕各有两颗,母亲说自从出生起这四颗金铃就一直戴着,把它送给任平生刚合适,他拿两颗,自己留两颗。
女孩刚要解下手腕金铃,正在椅子上安坐的唐家爷爷猛地大惊,不小心薅下一把胡子,人也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心底止不住哀嚎:我的小祖宗唉,那也是可以送人的吗?
唐家爷爷看向少年忍不住腹诽道:这小子不会是故意挖墙脚的吧,要不一巴掌拍死得了。
少年没有注意到唐家爷爷吃人般的眼神,径直走到女孩面前,拉住她正在解绳子的手,笑着说道:“记得以后不要再钻墙洞,就算送给我的礼物了。”
女孩嘿嘿一笑:“尽量,尽量……不过,这算礼物吗?”
少年道:“算?你不是说要成为剑仙吗,剑仙的承诺这是天大的礼物好不好。”
女孩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少年要低调,“还差一些呢,还差一些。”
女孩手掌收回时,忽然天空变得黑暗犹如深夜,雨桑镇中两道光芒冲天而起,一道白光自镇子西侧升起,一道虹光自栈阁巷升起。
天空云层之上,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却烈日晃晃,而云层之下白日化作黑夜,镇上有人骂骂咧咧,老人则说这是天狗食日,只是今年的狗好像有点多。
唐家爷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门口抬头看天满面焦虑,少年不知为何心里突突直跳,心神定不下来。
在云层之上有人影幢幢,自然而然分成两个对立,一方是人影幢幢那一波十多个人,另一方只有两人,一个青衫读书人,一个灰袍守墓人。
“卓文本,你是儒家之人,应当遵循礼圣立下的礼法规矩,这方天地与你无关,休要越权!”对面一人藏在云彩中,面容看不真切,声势却很浩大,中气十足。
此话一出,他身边十多人纷纷附和。
守墓人身形佝偻,向前走了两步,第一步身体变的笔直,第二步凌厉的气势如罡风猎猎,冷冷道:“那我呢?”
“张均,你虽为守墓人,可此地时限已到,是时候应该毁去了,否则禁锢在内的东西冒出来,你负的起责吗?”云彩中包裹的人寒声道。
张均嗤笑一声:“什么时限已到,不就是想要瓜分此地吗,装什么卫道之士!”
“张钧,你放肆!”
“大逆不道!”
“凭你一人,也想螳臂当车?”
十多人纷纷出声,大声呵斥。
读书人一直负手而立,冷眼相看,此时只见他双指并拢,微微一挑,云层下方虹光一抹一闪而逝穿破云层来到身边,那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剑,在他身边却如同温顺的宠物,静静悬停在读书人身边。
利剑升空的瞬间,对面十多人顿时停止了嘈杂的声音。
“卓文本,休要放肆,此地非儒家书院学宫,轮不到你多管闲事。”云彩之中那人声音威严,开口之时伴有雷声阵阵,犹如天神降临。
“我已禀告先生,下任守墓人由我担任,而我不想接手一座死地。”读书人傲立又道:“还有,我就要多管闲事,你有意见?”
又有一位仿若天神之人出声:“与一个书呆子啰嗦什么,想当救世主,先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那人夺步而出,一声爆喝震耳发疼,一双拳头化作金色,铺天盖地笼罩在读书人头顶。
读书人撩起青衫,虹光长剑已自动飞到手中,长剑笔直指向天空,虹剑青衫直飞而起。头顶之上,眨眼间那人不知轰出多少拳,金色的拳头打在长剑,叮当作响不止。
读书人长剑翻飞若龙似电,速度之快目不可视,原本从天而降拳头铺天盖地的那人被不断震向高空,忽地几乎成为黑点一般的高空中一声惨叫发出,再落到云层之时,读书人一身青衫丝毫不乱,那人双手手腕却鲜血淋淋。
“卓文本,这方天地本就不应该存在,休要做无用功。”
读书人沉声道:“六千年前斩魔一战死伤无数,此地百姓多是彼时死者后裔,甘心在此守护祖先坟冢,以无法修行的代价维持此方天地大阵运转镇魔于此。先贤说过六千年后此方天地随之毁灭,可并未说过要人为毁灭。尔等却敢假借先贤之言谋取私利,你认为我会答应?天道要灭之,我卓文本也要争上一争,何况尔等!”
躲在云层之中数人脸上有被人揭穿私心的尴尬,不过一瞬也就被压了下去,其中一人缓步向前,同时开口说道:“不愧是儒家高才,咬文嚼字有点意思,不过嘴皮子再好也不能靠它杀了人,本座来陪你耍耍,看看天道究竟站在谁那边。”
云彩中又跟着走出一人,摸着下巴对张均说道:“咱们也别闲着,活动活动筋骨!”
“啰嗦个屁,一起上,老子可没空在这看戏!”云彩中人吼道。
云彩包裹的十多人纷纷上前,各自祭出兵刃,最为耀眼的是最先出头那人身边所立的一条黑色长匣。
长匣半浮在空,忽地唰的一声展开,匣内噌噌之声不绝,一把一把长剑从匣内飞出在半空悬停,合计一十八柄长剑像一把扇子的扇骨围成一座半圆,剑尖直对读书人。
长剑如同久经沙场的铁骑布阵列队,提紧了缰绳,剑身震颤嗡嗡自鸣,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攻城略地。
长剑动,第一柄激射而出,划过一道弧线,继续向高空爬升,而后垂直下降,剑尖向下,直对读书人头顶。
第二柄,第三柄,第四柄飞射,直取读书人面门和手臂。
又有六柄各分左右,划着半圆绕到读书背后,剩余七柄笔直向前,刺向周身要害。
十八柄长剑有急有徐,有直有曲,几乎同时到读书人附近,忽然长剑再次猛地加速,咻咻之声从四面响起。
读书人手中虹光长剑脱手而飞,剑出无声,却疾过闪电,虹光上升,叮的一声扫开头顶长剑。
读书人随即凭空而起,手掌一握虹光长剑已然回到手中,而身形还在继续拔升。
从高空看去脚下一十七柄飞剑剑尖向内成圆形,一击不中之下,剑尖齐齐上翘,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直追高空。
最先被震飞的一柄长剑重新回到匣内,此时没有发动。
读书人脚下十七柄飞剑快如电,手边不是有升空兵刃和拳脚虚影,这些虚影不是真正的虚影,而是术法神通,它比真正的拳脚还要可怕,云层之上守墓人张钧被三人环伺,死死钳制无暇出手替空中之人解围。
十多人一同出手,看似大局已定,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