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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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旧的栈阁巷中,夜幕下老者赵平少年任平生,一个满脸褶皱须发花白,一个肌肤黝黑血气方刚。

  二者对立。

  静,如时空凝固。

  动,若迅雷奔腾。

  赵平出手,标枪般笔直的身躯留下一道残影,狭窄巷子中冲锋之时若万钧强弩,似千军齐奔,杀气腾腾,一往无前。

  少年动,若荷叶露珠,轻柔不着痕迹,看似随意而为,蜿蜒之下却势不可挡。

  少年不懂兵法,更没有学过什么打斗战术,不过常年打猎的经验,知道越是遇到凶猛的野兽,就越是不能硬碰硬,就像卓先生曾经说过:时诎则诎,时伸则伸的君子之道,是一个道理。

  对付两个黑衣人之时,少年奋力搏杀,求的就是千钧之刻间的战机,要勇猛才能拼出来这一丝生机,是应该‘伸’的时候。对付赵平这个看似衰败的老人,则不能如此,赵平招式太过于刚硬,这时就要守‘诎’。

  赵平直来直往,招式古朴,没有一丝多余的花招,脚掌踏地若撼军鼓,双拳挥动有风雷之声。

  少年单手持剑,若风中树叶飘忽不定,脚下不停变换方向改变奔跑的路线,常年在山中“刨食”的经验此刻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赵平战斗经验在此刻显露,无论少年如何变动方向,赵平拳头总能封死少年想要前进的路,赵平更没有因为对方只是一个乡野少年而有本分轻视,他知道自己出手的时间不多,这个古怪的镇子天然限制他们这些“山中神仙”的能力,在这个地方恐怕只有到了圣人那个层次才能为所欲为。

  少年没有想要试试对方的拳头能有多重,拳头挥动之间的风雷之声已经证实,这双拳头绝对不是黑衣人的力道可比。赵平不仅力道奇大,招式变换的速度也出人意料,少年手中短剑上下翻飞,始终没有碰到他的衣角,反倒被拳头逼的险象环生。

  少年手中短剑连续挥动,短暂逼开赵平,而后少年猛提一口气,转身向巷子外跑去。这条狭窄的巷子被赵平的拳风笼罩,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少年要主动挑选战场。

  赵平不敢耽搁太长时间,不然僵持下去谁知道天上什么时候会落在一个雷,正好劈在自己头上。搏杀经验丰富的赵平对少年心思了然,在少年转身的刹那,一招‘仙人推松’递出,手掌若排山倒海。

  任平生疾步向前,险之又险避开,赵平手掌虽没有印实,但掌风扫在少年后背,只觉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

  少年脚下不敢丝毫停歇,趁着赵平的掌风速度又快上几分,转眼冲出栈阁巷,直奔长铗街。

  赵平收回右掌,眉头微皱,现在时间对他来说至关紧要,他不想最后死的毫无价值。这方天地虽对修士存在压制,可赵平乃是军伍出身,又是兵家一脉走的的武修的路子,体魄的强健程度比那些炼气士好上太多,不然当初在书画摊时孙玉山三人见到他出现,也不会忍气吞声。

  赵平双脚一跺,身体拔高而起,脚踏房檐屋脊如履平地,几个纵跃已经与少年平行。

  高处屋脊,地面巷道,二人并行飞速前进。

  少年眼角扫过屋巅飞跃的赵平,这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像是一头老猿在林中穿梭,在屋檐上跳跃奔跑。

  赵平双目不离少年,这个赤裸上身,皮肤黝黑的少年像是夏日里枕边蚊虫,明明很弱小,可总是抓不住。

  少年双腿如车轱辘,右手短剑不再横握,而是用牙齿咬住短剑,随手从墙上捡起大大小小的石头砖块,用奔跑时的惯性向赵平甩去,如此一来虽然不能伤到赵平,却能微微拖慢他的速度。

  赵平心中急迫,原本计划一击必杀,根本不用担心时间长短,稀里糊涂的却弄成这样。他不时抬头看天,这方术法禁绝之地并不是不动用修为就可以随意而为。这块地方看似一座普通的小镇,可它的来历却令人胆寒,自然有看护之人,无论是那一家的轮值的看护人,也不是自己可以招架的。

  赵平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在那人出手之前一举斩杀任平生,不然自己的死将毫无意义,说不定还会连累小姐。

  赵平不再躲避少年丢出的砖头瓦块,哪怕此时不能动用修为,这些东西根本对他造不成危险。

  少年对镇子地形了如指掌,巷道小路径直穿梭几无阻碍。

  忽然,少年侧头看去,屋顶已经失去了赵平的踪迹,任平生心中猛惊,暗道不好,脚下急急停住,面前就是进入长铗街的巷口,穿过了巷口就到了平日取水的水井。

  少年停下脚步的瞬间,立刻向后急退。与此同时,一道伴有风雷之声的拳头迎面袭来,任平生急急侧身,拳头擦着耳边穿过,这一击避开了头部要害,可裸露的肩膀上被拳风扫中,立时犹如被荆棘刷过,数条血痕浮现。

  赵平一拳未中要害,二拳突起,拳法招式如暴雨挂檐,连绵不绝。

  任平生一招落于下风,在拳头连绵之下疲于应付,二人身形在巷口辗转腾挪,越战越是各自心惊。

  赵平心中大骇,他军伍征杀十数载,后又投身兵家一脉,走的武修的路子,眼下修为好歹是五楼金丹境界,算是山中神仙般存在,虽说此地封禁术法,但毕竟有多年战斗经验和武修底子,竟被一个乡野少年支撑到现在。

  少年心中波动丝毫不亚于赵平,这个看似风一吹就倒的老头,竟然拳法比自己想象的还猛,如果不是老头忌惮手中的短剑,只怕已经中了数拳。

  少年分神的瞬间,脚下步子微微慢了半分,赵平哪能放过这丝破绽,左手一个横冲拳爆然而出。少年来不及躲闪,只得急急抬起左臂,只听“砰”的一声拳头打在小臂,那道瘦弱的身躯犹如被绳索牵引,倒飞出去。

  少年砸在地面,后背生疼,一口气被憋在胸膛险些提不上来,少年顾不得前胸后背疼痛,立刻爬起,左臂微微用力,便疼的大汗淋漓,只怕小臂骨头被这一拳震断,剑鞘再也无力握住,落在榆树之下。

  赵平一拳打出之后,如影随形,立刻跨步追上,少年急急后退稳住身形,二人稍分即合,在水井边榆树下战在一处。

  狂风突起,呼啸往来,榆树枝丫摇摆晃动,树叶片片飘飞,犹如神魔怒号嘶鸣。

  树冠下,老者拳法若暴风狂舞,少年不住后退,转眼间又被打中三拳。

  任平生半跪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胸前的伤口反复崩开,血水滴滴答答砸在地面,可他的眼神始终清明、坚定。

  “任平生,就算死,你也足够可以自豪。”赵平惊叹,眼前少年意志力之顽强比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不知强上多少。

  少年缓缓站直了身躯,抹去嘴角血迹,咧嘴一笑:“我经历过比现在更绝望的事情,不止一次。死,很简单,算不上什么,活着,才更需要勇气。”

  赵平嘴角扯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才只是一个风华正茂少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番话就是那些征战沙场数年的老兵也无法说出。那种看着身边战友一个个倒下,最后城墙上只剩下独身一人,那番凄凉滋味怎么是一个少年可以尝到的。

  赵平心中波涛起伏,那时还没有加入阆风湖,身在军旅之中。身边都是相熟数年的面孔,有十来岁青涩的面孔,有布满皱纹褶子里藏满故事的老兵,一个破板床上睡觉,一个大锅里吃饭,一起在河边偷看那些洗头发的姑娘。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容易害羞的小鬼头说等战争结束了,一定要跟那个姑娘提亲,他说他知道那个姑娘等着自己咧。已经做爷爷的那个老家伙其实怕死的很,当了几十年的卒子,他从来没受过伤,他说孙子最喜欢听他讲打仗的故事呢。

  那也是一个夜晚,高大的城墙内外堆满尸体,箭矢用的干干净净,刀刃布满锯齿,城墙上能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三个人躲在墙垛子底下,分着吃最后一块饼,他娘的,那根本不是饼,倒像石头。三人伸长了脖子,脸憋的通红才勉强咽下去,三个人当时看着对方一副便秘的样子,笑的岔气。

  老头说:要是有口酒就美了。小鬼头说:要是能喝一口阿香做的疙瘩汤多好。阿香,这小子天天睡着的时候都在叫着呢,叫的那个甜啊……

  最后老头没能捞着酒,小鬼头也没有再喝到阿香做的疙瘩汤。老头是抱着一个攻上城墙的人起从城墙跳下去,他跳下去的时候笑的声音很大,原来这个蔫不拉几的老头嗓门可以这么大,也不那么怕死。小鬼头肚子被长矛刺穿了,这个胆小害羞的小家伙硬生生的把一杆长矛从肚子里抽出来,当时刺穿他的那个人已经被吓傻了,小鬼头把那人钉在城墙上,小鬼头死的时候是站着的,很高大……

  至于自己是怎么倒下的,赵平不知道。

  等有知觉的时候,已经不在尸山血海,而是一片树林,树林有花,有鸟叫,花是香的,鸟鸣是脆的。

  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小女孩正在给自己喂水。

  那个女孩就是现在的小姐,印惜儿。

  虽说现在已经是阆风湖的供奉,但还是喜欢叫她小姐。

  小姐的命是她师父捡回来的,她想替师父报仇,报复那个读书人,甚至不惜身死。自己这条原本应该扔在城墙的烂命是小姐捡回来的,理应还给小姐,替她去死。

  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

  赵平面色肃穆,有悲壮之意。若事有两可,真不愿抹杀这个少年。

  少年心有所感,对面前这个要自己命的老头没有恶感,似乎他也一样心有不愿,身不由己。

  水井边,榆树下,老少二人同时而动,风愈急,树愈摇,叶落愈多。

  忽然,狂风在树下打转,满地落叶飘起,打着转的把两道身影包裹其中,树叶片片叠加,分不清内里是什么情境。

  不过几个呼吸,风戛然而止,毫无征兆,成团的树叶散落,砸在地面,两道身影相对而视,两两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树叶落尽,赵平身躯轰然倒下,因诧异而张大的双眼死死盯住树冠,抬起手臂,指着前方呐呐道:“原来……原来……”

  赵平话未尽,手臂软踏踏的落下,慢慢闭合的双眼诧异之色尽去,闭目的瞬间,眼中却满是轻松。

  一切发生的太快,少年虽置身其中,但被树叶笼罩目不可视物,仍旧不清楚方才短短几个呼吸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赵平死前所指的方向只有榆树,并没有别的什么。

  赵平莫名死掉,少年心中无丝毫快意,总觉心中一块偌大的石块压着,闷的难受。

  在赵平最后出手前的一刻,少年看到这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老人眼神满是悲凉,眼角曾滑下两颗泪珠,那种伤心绝望的神情,少年竟然感同身受。

  因为明白赵平死前心境变化,少年才更加难受。为什么人有那么多身不由己,两个死士不惜性命吗?赵平是弑杀之人吗?自己就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又有错吗?

  仿佛这个世界只是一个牢笼,包括自己在内所有的人都被圈禁其中,没有自由,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活着又或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少年心中郁结,弓着身子又吐出两大口鲜血,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下。

  突然,一道白色身影从对面房顶飘落,在黑色的夜幕中尤其扎眼。

  少年没有抬头,知道来人是谁。

  “孙玉山,你终于憋不住了吗?要出手了?”

  那人正是一直在栈阁巷盯梢的云居山孙玉山,在少年独战两个死士时他一直在一则看着,少年出手果断斩杀二人时孙玉山没敢出手。

  紧接着赵平又出现,他更知道赵平的实力有多恐怖,更加不敢妄动,方才赵平意外死去,他不敢出现,只在等着退走的时机,不敢让少年发现自己。

  可方才少年口吐鲜血,摇摇欲坠,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恐怕不用出手,少年也会因为重伤再加上失血过多保不住小命。可孙玉山不能让他这样死去,只有亲手杀了少年,才能去除心中之魔,为以后大道扫除灰尘,再者还可要拿到琉光宗都眼热的宝贝,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孙玉山白衣飘飘,甚有大家公子翩翩之风采,如闲庭渡步湖边赏荷般:“任平生,你还真令人意外,两个练家子的死士,一个阆风湖金丹境界供奉居然都死在你手下,厉害,厉害。”

  孙玉山双手接连拍了三下,似乎在给少年鼓掌,又似在提前庆祝自己除去心魔,又得一宝,眼中满是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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