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耍表演的热度一夜过后消散很多,镇上百姓照常吃喝拉撒,过自个的日子。
不过,今天一大早,杂耍班子七八人竟然全体出动,在镇子上各家各户走来串去,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个杂耍班子不仅做表演,还做些老货的收卖生意。
听班子里的人说,只要是老物件都可以拿来换钱,越老的越值钱。
夕水巷一户人家卖了一副破烂盔甲,竟然真真得了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银子一出,原本平静的小镇又沸腾起来,尤其是栈阁巷、五尺巷这些穷人居住的巷子更加热闹,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屋里翻腾,找寻有没有可以换钱的老物件。
收货还说不只收老物件,只要是本地出产的东西都可以换钱,有意无意间还说有什么刀啊、剑啊,都可以开出让人满意的价格。
任平生从医馆回来后被左邻右舍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见那些邻居院子中杂七杂八扔着凌乱的东西,还以为是遭了土匪或是准备搬家呢。
少年打听清楚后笑着摇摇头,一夜暴富的梦谁没做过,可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少年忽地想到自己家中也有这些人口中的老物件,那件东西是父亲留下来的一件木头做的印章,木头漆黑光亮,摸着像是周宵身上所穿的绸缎般面料光滑,又像金石坚硬,还刻着“式气光明”四个小字。
少年不知这个印章用途,甚至不懂那四个字是个啥意思,可并没有把他卖出去换钱的想法,身上有一柄新打造的短剑,更没有想过要把它卖了。
少年一如平常,做饭吃饭,收拾房间。不过感觉进来镇子上不太平,也没有进山采药的打算,闲来无事跟着大叔读书写字,练习大叔教的走桩,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刚刚练完走桩,任平生在院子中打理那珠十三年没有发芽开花的梅树,少年正撅着屁-股松土,身后大门被猛地推开,紧接着马行天“嗖”地一下跑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以前送给他的那个花灯。
“任平生,听说了吗?镇子上好多人都靠卖东西发了财。”马行天蹲在少年面前,顾不得满头大汗。
少年停下手中的活,又随手抹去马行天脑门上的汗珠,点点头。
马行天把怀中抱着的花灯向前递了递,说道:“这个东西是你在山里面捡的,应该也是个老东西,要不你拿去换钱吧。”
任平生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把花灯重新塞回马行天怀中:“东西已经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哪有要回来换钱的道理。”
少年想了想又道:“你要想换钱,也没事,不用担心我不愿意,东西是你的,不是我的。”
马行天咧嘴一笑,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道:“我也不想卖了它,嘿嘿……”
“对了,对了,听说你打了一把短剑,要不把他卖了也行,那帮傻大个开的价格可高了,完全可以再买十把短剑呢。”
少年正在用柴刀松土,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说道:“没事,我现在还能支撑,不用卖东西。”
马行天也没当回事,熟门熟路地跑到厨房舀了瓢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接着挥挥手,一溜烟又跑去“疯”了。
少年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大门发呆,在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右边巷囗有两个精壮汉子,左边巷口有个穿白袍的青年,隔着一条街是杂耍班子正在收货。
杂耍班子的人自然而然的走到栈阁巷,去过旁边那些已经被自家翻的乱七八糟的院子,收了些根本不起眼的东西,在屋主的千恩万谢和兴奋难以自抑的欢呼声中离去,顺其自然迈进任平生的院子。
“小兄弟,能否借口水喝?”班主和蔼的问道。
进门讨水,自无逐客向外的道理。
少年说了声稍等,并未把人让进屋中,拿了马行天河水的水瓢,来到水缸舀了满瓢。
来者只有三人,领头的是个中年人就是班子的班主,他面相看着挺忠厚,身后还有两个年轻人,应是他的徒弟。
喝罢了水,领头的中年人道谢,又向身后的年轻人叫了一声:“玉泉。”
名为玉泉的年轻人立刻明白师父意思,从袖口中摸出两颗铜钱,就要递给少年。
只是讨口水喝,哪有要钱的道理,少年坚决不接。
领头的中年人面色微变,又哈哈大笑一声:“小兄弟为人豪爽,有古人之风。玉泉,把钱收起来吧。”
“我是咱们这个杂耍班子的班主孔方林,带着这些个年轻人流浪江湖混口饭吃。顺便收售些古董文玩,全当是个爱好,也能贴补些用度,这次受都卫府的邀请初来宝地,见此地家家民风淳朴,尤为小兄弟高洁,今能得见实乃幸事。”
少年道:“我叫任平生。”
客人自报姓名,少年也无需藏着掖着,不过没与他们客套,也没有打算与他们多说。
大叔说过:交浅勿言深。
孔方林面色尴尬,压着心头升腾的火气。先前见少年坚不受财,心中依然明白这人年纪虽小,可不爱财,这样就有点不好对付,谁成想自己又说了一大堆,人家只是轻飘飘的说了自己的名字,偏偏让人还挑不出理来。
孔方林是长久混迹江湖的,城府自然不浅,些许火气还是压的住,不过眼下也只有直来直往,便道:“平生兄弟,咱们镇子真是人杰地灵,我看好些家都有不错的玩意。不知小兄弟是否有类似的东西,新的旧的都行,价钱自然好商量。”
少年走到院门,伸手拉开木门,道:“家徒四壁,无物可售,先生请别处转转吧。”
孔方林脸上堆起的笑容僵住,真想一掌直接拍死这个不识抬举的混蛋,可这个地方莫说是他,就是宗主亲临也不敢肆意妄为,正所谓知道的越多,害怕的愈多,无畏者多半无知。
少年已经拉开大门,要留也没有留下的借口,难不成再讨瓢水喝不成,就算喝到饱又有个屁用。
孔方林隔应的难受,也没有再继续收货的打算,只有回去再想办法。在表演“铁树银花”时匆匆一瞥看到少年怀中短剑,就在想着怎么弄到手中。
昨晚孔方林足足用了八桶火玉炼成的铁水却没有一丁点的收获,那铁墙“吃了”铁水,可无一丝反应。谁知铁墙沉寂却勾出了这黑瘦的穷小子怀中短剑。
孔方林来此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铁墙,自然做了很足的功课,那柄短剑看似平淡无奇,外行人根本分不开出与凡铁有何不同,孔方林却能看懂些许门道,如果拿到手细细研究,收获定然不少,可在这地方硬抢肯定是不行,想要破财求购,可又弄成这个局面。
三人才走出院门不远,忽地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人出现在巷子中,那人对着孔方林身后的徒弟使着眼色。
孔方林停下脚步,冷声问道:“玉泉,那人是谁?”
“回禀师尊,是云居山门主的亲传弟子孙玉山。”
孔方林念了一遍那人名字,“孙玉山?你叫孙玉泉,你们?”
孙玉泉连忙解释道:“只是因为名字相近,所以才有些点头之交,并非有亲。”
孔方林原本不打算再过问,也没有准备让自己的徒弟搭理一个“山门”的弟子。但是才迈步,忽地想到一种可能,回头看看少年的院子,再看看孙玉山,脸色闪过一抹笑,随后道:“既然有交情,聊聊也无妨。不过,那个少年身上有宝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免得别人眼红,起了夺宝杀人的念头,到时咱们还要替天行道,多麻烦。你可明白?”
孔方林目有深意看徒弟一眼,孙玉泉跟随师父多年,怎能不明白师父心思,回道:“师尊放心,弟子明白如何处理。”
孔方林点点头,带着另一名徒弟向巷口走去,路过孙玉山时没有斜视一眼,对孙玉山行礼也当做没有看见。
等到孔方林离去,孙玉山急急拉住孙玉泉问道:“玉泉兄,你我多年的交情了,你老实说,你师父去找那小子何事?”
孙玉泉左右观瞧一番,才回道:“玉山兄,不过是恰好路过,讨口水喝,你别多想。”
孙玉泉小心翼翼的神态自然被孙玉山看在眼中,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如果真没有特别的事,怎么会这么小心。
“玉泉兄,咱们也别藏着掖着,是不是他和你们琉光宗有渊源。你实话告诉我,回去之后定有重谢。”
孙玉山不是傻子,少年的存在确实影响了他的心境,甚至对以后有大道之路造成很大障碍,可少年若是与琉光宗有关,他也只能退走,毕竟“宗门”不是自己所在“山门”可比,大道至重,性命更重。
孙玉泉眉头紧皱,内心似乎在争斗要不要说出来,孙玉山连忙又道:“我们云居山‘云海石’的价格你是知道的,回去后我定当奉上极品‘云海石’,如何?”
孙玉泉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又左左右右仔细观瞧后,爬在孙玉山耳边道:“师尊说那小子身上有重宝,可是那小子不肯出手,师尊正在为此事发愁呢。”
孙玉山眼中光芒闪过,怪不得刚才孔方林一脸愤愤,原来是在那小子家中碰壁了。
孙玉泉神色认真,又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外泄出去了,不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孙玉山自然满口答应,目送孙玉泉离去后,他注视少年所在的院子,嘴角微微上挑,眼中有贪婪,有将要复仇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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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空有云,日已落,星月未明,夏风徒起,稍解暑热。
五尺巷一老一小吃过晚饭,一前一后迈出门槛,老头手捻山羊胡,小童一手抚着圆溜溜的肚皮,正所谓: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老头砸吧着嘴腹诽:可惜没有酒。这边老头念头才刚起,院子中随即传来女人高昂声音:“不准偷酒喝,不然饶不了你。”
长铗街水井边,大榆树下向来是乘凉闲聊的好去处,可这一老一小向来不走寻常路,偏偏哪儿僻静去哪儿,比如去破烂的栈阁巷转转,溜溜食。
栈阁巷,任平生正在院中练习卓先生教的走桩,这套桩法总计三十六步,卓先生要求每一步走下去不能有丝毫偏差,所以少年走的及慢,连续几日练习下来,不过只能坚持两步。难得不是抬腿迈步走路,是在走桩的时候体内犹如埋藏有针芒,稍稍移动就会痛不欲生,但每次走收工之后,只觉身体舒泰,神清气爽。
走桩极耗费心神体力,难度随着步数不断递增,少年心中着急自己进度太慢,不知何时才能走完三十六步。相反卓先生一点也不急躁,只让少年死死记住三十六步有长有短的落脚方位,每一步都走的扎扎实实就行,不要贪图速度,速度太快不见得是好事。
今天少年已经走完三步,额头汗珠淋淋,第四步已经抬起脚掌,他紧泯嘴唇,身体忍不住抖动,脚掌每下落一毫,体内莫名的刺痛便成倍上升,疼痛还可忍受,可脚掌之下仿佛有山岳之顶,根本无法踏实。
如此僵持不下,少年的狠劲被逼出来,口中忽地大喝一声,与此同时,脚掌重重踏在地面。这一步走完,少年浑身被汗水浸透,确认落脚的方位无误,少年这才躺在地上全身放松,方才疲惫疼痛随之消失,换来的是说不出的舒爽。
少年还未完全体会这股子舒爽劲,忽地“嗖”地一下从地面窜起,双目精光闪闪,发现有人在自家院门,是两个人。一时少年也止不住纳闷感觉为何会如此灵敏,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少年拉开院门,看清了来人,尴尬的道:“张爷爷,酒已经送人了,我家真的没有酒了。”
院子门口一老一小,老头捻着胡子,小童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可爱非常。
老头斜着撇了少年一眼,悠悠道:“任老实,你这块榆木疙瘩也会送礼了,了不得,了不得。”
任平生挠头傻笑,没有接话。
老头身边的小童张道全背着手,双目不离任平生,在院子门口来回渡步,啧啧道:“任平生,方才我又‘夜观星象’,掐指一算你真的有大难,就在今夜。”
任平生呐呐无语,张道全啥都好,就是有一个不靠谱的爷爷,好的不教,净是教这些没用的。这才傍晚还没有入夜,哪儿来的“夜观”,天上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哪儿来的“星象”。
张道全说完了话,眼巴巴的看着少年,等着少年发问。爷爷教过,一般这些话一说出来,别人都会赶紧问:大师,可有破解之法?可这任平生咋像个没事人似的。
张道全负在身后的手挠挠发痒的屁股,暗自想道:难道自己说的不够明显,不够严重吗,不管了得照着顺序说下去才行,爷爷说高人都是这套说辞的。
张道全缓缓渡步,抬着脑袋,双目看天,一板一眼道:“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只要尊客闭门在家,自可破之。”
张道全没有看到面前二人,任平生看着面前这个犹如瓷器般精美的小男孩,挠着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老头一手捂脸,直撮牙花子。
张道全没发觉二人异常,双手背后,仰着头看天,心中纳闷,按说此时客人最不济也应该说一句:感谢大仙指点。
等了片刻,男孩似乎有些憋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任平生,心中不解更甚:任老实胆子不小啊,怎么吓的脸都变色了,看来他是忘记要感谢大仙了。
这么一想男孩心中便舒服了很多,背着手直直的走去,也不管老头有没有跟上,爷爷说过:这叫高人的姿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夜幕初将,夏风吹过,男孩的背影确实有江湖人的样子。
可还没走多远,脚下的道路似乎不平,男孩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少年站在门口,目送一老一小的背景消失在夜色,在折身的一瞬,看到夜幕下巷子中两个黑衣杵立,两道黑影身材魁梧,有黑巾遮面,只露出闪着精光的眼睛。
少年浑身瞬间紧绷,暗道:该来的总会来,没想到出手的却不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