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卫府门前广场,杂耍班子表演一场接着一场,非常卖力。现在台子上正在开演的是“古彩戏法”,层出不穷的花样让人眼花缭乱,镇子上那些小孩子爬在高台边沿,眼睛瞪的大大的,恨不得冲上台去,看看那些东西究竟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在都卫府大门,三个人眼睛也被吸引,不过他们眼中所看到的并不是台子上的表演,而是广场四角那些从地底飘出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常人自然看不到,在他们眼中却能看到四缕淡金色的气体从地面钻出,从四个角落慢慢升空,而后在广场中央上空汇聚成一个点。
吕非尘秋水般的双目此刻变的慎重,一眨不眨盯着四缕淡金色的气体,这些气体就是附着在木牌上的龙气,阵法启动,龙气会被木牌逼出,而后降落在皇城中外泄的那股龙气的藏身之处。
四缕龙气在半空碰撞,汇集成一股,淡金的颜色变的浓重了几分。接着龙气从半空缓慢下落,三人的目光一直追随那道金色的气体下坠。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龙气直直下落,一直落到地面,而后居然……沉入地表,不见踪影。
吕非尘面色难看,按照太常司的推断,龙气会在一个十五岁以下的少年或者孩子身上出现,而这些抽取出来的龙气按说也会附着在那人的身上,却怎么会沉入地底。
如果换做别处,大不了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全部杀了完事,可偏偏是这个镇子,别说创立时间不长的一个龙汉王朝,就三个龙汉王朝绑在一起,也不敢对此地动手。
大皇子面色严峻,如今龙气入地消失,他的计划落空。对他来说,如果龙气附着之人是注定改朝换代的,那不惜冒险也要除掉。如果是扶龙更新,那更要极力拉拢,成为自己的助力。
张子瑜反而很淡然,儒释道三家地位超然,暗暗中又以儒家地位最高,一个王朝的兴灭而已,对儒家构不成什么影响。
此时高台上杂耍班子的表演也到了高潮,正是镇子上百姓最期待的,被杂耍班子称为“铁树银花”的表演。只见四个大汉协力抬着一个半人高的铁桶,铁桶里盛满了像火一样颜色的铁水,这四个大汉来回四次足足抬了八个铁桶,累的满头大汗。
八个铁桶其中的四个被放在高台上,另外四个则放在了铁墙的顶端。
台下乌压压的大人们鸦雀无声,一群围在台下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赶紧跑回父母身边,坐在最前面的周宵躺在太师椅里,让随从抬着椅子往后退,那铁桶里的东西看着还冒烟呢,应该很烫呢,要是被烫到了人家又不会买糖哄你,还是离远点为妙。
一个赤膊的精壮汉子走上高台,手里还拿着个长柄的铁勺子。
原本吵吵闹闹的孩童也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表演要开始了。
只见那汉子手中的铁勺翻飞,一柄普通的勺子在他手中硬是被舞出了战场杀伐的感觉。勺子又猛地在装着铁水的桶里一顿,桶里火一样颜色的铁水四溅而出,若喷泉一般,红红火火星星点点耀目生辉。
安静的台下,猛地爆发处一阵震天的叫好声音,封闭的镇子可从未见到过这么新鲜的表演。
那汉子手中铁勺盛满了通红的铁水,在他手中挥舞的时候铁水在空中拉处一条线,犹如火龙狂舞。而勺子中飘出的铁水在半空微微停顿,他再用铁勺划过,漂浮的铁水在勺底的撞击之下如花绽放,美不胜收。
再用勺子盛上一瓢瓢的铁水,猛地甩在铁墙之上,接连不断的铁水在墙壁上洒开,火星喷溅让人目眩。
而铁墙之上四个铁桶中不知投进了什么东西,桶里火红的铁水喷涌之上,台子下百姓一会仰头,一会低头,忙的不亦乐乎。
在广场一角,任平生看看得啧啧称奇,没有注意揣在怀中的短剑划了出来,直到剑柄砰到胳膊,少年才发现短剑从鞘中已经滑出了一截。
少年赶紧重新把短剑按回鞘里,又往怀里塞塞,在手接触到剑柄的时候,少年有股错觉,似乎短剑很……“愉悦”,可他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怀利器,又重新塞了回去。
高台下的人群没人在意任平生的细小动作,他们似乎也被火红的铁水点燃了,惊天的叫好声不断。
可在高台一侧的那位杂耍班子的班主脸色却不自然,看着面前快要见底的铁桶,面容严肃,似乎还有些……心疼。班主眼神不经意的在台下扫视,忽地眼中精光一闪,他刚好看到少年怀中那柄滑出了一截的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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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铁水消耗干净,台下的人还是不愿意离开,班主亲自上台反复喊了三次,表演已经结束,百姓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人群涌出广场,口中还都在谈论最后的这个“铁树银花”的表演,啧啧称赞。
少年与正在与自己挥手的唐圆挥挥手告别,随后正要离去,身后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掌声和叫声:“任平生,任平生。”
少年听声音就知道是马行天,这家伙跑着的时候说话也是很快的。少年便等着马行天追上来,二人并排而行。
“任平生,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和那个女人在一起?”马行天问道。
马行天出现在都卫府,还与吕非尘在一起,这些都是在都卫府大门口,少年已经看到了,马行天自然也知道任平生已经看到了。
少年原本没有打算问这些事情,何况马行天与都卫府的人有关系,对他自己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都卫府前不久送走了一个少年谢灵运,如果能把马行天再送走让他有一个好前程,不也更好吗。
少年不问,自有不问的道理。不过,马行天现在追过来谈论这些事情,少年就知道自己根本不用插话,马行天那个快到镇子上出名的小嘴巴,立刻就会有下半句。
马行天上半句原本是发问,可他根本没有等到被问的说话,自顾道:“那个女人说要带我离开镇子,问我愿不愿意当她的徒弟。任平生你说我该咋办?”
这次马行天难得的停住了话头,等着任平生给他答复。
任平生想了想,:“我不能替你做主。我问你,你想离开这个镇子吗?”
马行天摇摇头,又点点头。
任平生笑着揉揉马行天脑袋,:“看来你还是想离开。咱们镇子太小了,听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让人不敢相信,想离开镇子出去闯荡,这没什么不对。你放心,只要我还在镇子,就会替你照顾好马婆婆的。”
马行天点头:“奶奶也这么说,她说总待在小地方,不会有啥出息。”
任平生没有答话,只是笑了一下。
送了马行天回家,少年一人走在路上,他在想有没有出息和待在什么地方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可这是马婆婆说的话,自己当时也不好反驳,以免乱了马行天的想法。
少年一路想到了父亲、母亲,母亲的父亲也就是自己外公,当时曾听母亲说过,外公以前也很想出去闯荡,在母亲尚未出生的时候,他一个人启程了,从小镇北面的进山,打算穿过大山找到出去的路,可从此一去不返。外婆为此忧心思念过度,所以还给母亲起了一个有特别含义的名字:忆北。
忆北,忆北,盼君早归。
而少年自己的父亲也是消失在山里,少年那次大病的之后听人说见到过父亲也是从北边进山,从此再无音讯。
少年在想自己的两个亲人到底去了哪儿,“夜不入山”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不能在夜里进山,他希望两个亲人还活着,哪怕他们是不愿再回这个封闭的镇子而失去消息,也愿意他们还活的好好的。
少年自问,如果有人要带自己出去,自己会不会答应。
皱着眉许久,结果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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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卫府第二进院子大堂,堂上坐着三人,其中一人赫然是那个让镇民欢呼雀跃的杂耍班子班主。另外还有两人,吕非尘双目出神,似有所思,娇媚的面容上写满了不解。大皇子曹恒面带失望,那个班主已经坐不住,来来回回的在堂上渡步。
都卫府中的差人仆从早就被喝退,躲到了别的院子,三人的随从也被赶到了门外。
都卫府的主人谢远内心揣踹,前脚来了太常司司正吕非尘,后脚又来了当朝的大皇子曹恒,现在又来了一个龙汉王朝国内赫赫有名的琉光宗门下人物孔方林。原本在此无所事事多年的谢都尉连日来觉都不敢睡踏实,饭都不敢多吃一口。现在三位大人物似乎不太顺心,他倒是也想学着府中那些差人仆从躲起来,可作为此地主人的他又没有那个胆子。
谢远端着无人敢断的托盘,上面摆着三杯茶水,没人敢去送茶,他这个主人再不去送那些大人真发起火来,捏死个人还不像捏死只小鸡子一样简单。
谢远走的颤颤巍巍,庞大的身躯硬是像少女初见情郎一般,一步三顿,欲近还退。他这脚才迈进堂中,忽地与正在来回渡步的孔方林撞个满怀,端着的茶杯哗啦啦摔了一地。
吕非尘双眉紧蹙,“没用的东西,在这添什么乱,还不快滚出去。”
谢远来不及收拾地上的碎瓷烂碗,慌乱退了出去。孔方林没心情计较这些小事,被谢远一撞一下倒是停下了脚步,坐回椅子,道:“吕司正,你设下的‘昼返夜明阵’毫无收获,我也白白浪费了八同铁水,那些铁水中都加了‘火玉’,这些‘火玉’几乎耗费了宗门半个库房的储藏的价值。这下可好,双双颗粒无收,这可怎么是好?”
吕非尘心情不佳,原本胜券在握,却没想到弄成如今的场面,可是事已至此反正自己损失也不大,不过也就几块木牌和几缕十分微弱的龙气而已,想不通龙气为何消失,也就不想了呗,还能咋地,以后日子长着呢,无论改朝换代还是扶龙更新,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有的是时间慢慢查。
吕非尘站起身打着哈欠,一句话不说,径直走回卧房。这样也好,龙气消失暂时也不会大皇子再逼迫站队,琉光宗的损失又不是自己的损失,何况孔方林只是一个办事的隐堂堂主,又不是琉光宗的宗主,没必要耽误自己睡觉。听人家说啦,女人睡不好的话,会影响皮肤的呢。
曹恒、孔方林面面相觑,大皇子思绪转的也快,便道:“孔堂主,回去后我会禀报父皇,此事会如实的告知你们宗主,你办事已经尽心了,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孔方林连忙拱手作揖谢过曹恒,有皇帝出面,想来免去责罚是肯定的了。等到曹恒离去后,孔方林也急忙离开,要招集随行的弟子商议明日的任务,这个地方难得上来一趟,说不定可以捞些好处,也算是公私兼顾了。
谢远一身冷汗尚未干透,正在房中唉声叹气,伺候这三位大人物,真是苦不堪言。
谢远正发苦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走了进来,咳嗽两声算是提醒自家大人。
谢远微微抬其眼皮,看了一眼,依旧无精打采,“老杜,你来有事吗?”
老者自顾坐在谢远对面,捋着胡子道:“大人,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啊,不得几位大人的欢心,您何时才能如愿调回皇城。”
谢远“唉”的一声,道:“老杜,我已经死心了,只有能活着送那三位大爷离开,我就烧高香了。”
老杜抚须一笑,并不言语。
谢远心中忽地一动,开口道:“老杜,你有注意?”
见老杜笑而不语,谢远赶紧向前挪了挪椅子,又道:“咱俩在这都卫府几十年了,我要是能够上调,能不带着你吗,快说快说。”
老杜放下抚须的右手,蘸了些谢远面前茶杯中的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任”。
谢远皱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那天您在吕司正手中拿到的户籍册,司正不小心打翻茶水,还抹去了这个人的名字是吗?”
谢远点头。
“我的谢大人诶,这还不明显吗?”老杜手掌伸平,在桌面上抹了一把,那个“任”字消失不见。
谢远似乎懂了杜老头的意思,可是还有疑惑,正要发问时,杜老头又道:“大人要问,吕司正为什么不自己出手,或者让他的随从出手?”
谢远猛点头,心中对杜老头的注意又增了几分信心。
杜老头继续说道:“咱们这个镇子不普通吧,如果她们自己动手说不定引来祸事。而我们动手则要方便很多,我已经查到那页名册上所载之人,让府里的两个桩子盯着了。”
谢远砸吧着嘴,似乎在品着杜老头的话,“如果被查出来是我们动手,不会有什么祸事?”
杜老头笑的高深莫测,手掌在桌面一推。
谢远也跟着笑了起来,着啊,有桩子动手,推给桩子就行了,大不了损失了两个人而已。
“好,安排下去,记住做的,干净些。”二人相视而笑,很是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