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漫天,浮生山。
银装素裹,极尽严寒。
大雪铺白,悬崖峭壁峰顶,银松孤寂,只留孤单身影饮酒舞剑。
腊梅花坚强高雅,本是堪堪承受严寒凛在枝头,又被树下穿梭的无理之人人仰天一啸,飕飕落下。
花落人分,树下人影步伐退二进一,酒壶在他手中摇摇晃晃,握剑的手也左摇右摆。
剑在他的手中舞的呼呼作响,那应声落下的腊梅花便在剑招之中一分为二,再分为三。
雪尽银白中夹着点点腊梅粉末,他的脸也在这一刻如同白雪一样,白的寒冷。
他应该早就醉了,醉了的人,席地都能沉睡不醒。
面前是厚厚的雪地,软绵绵的,为什么还不倒下,他不是本该倒下的吗?
他似乎也是这样问自己,扬手将酒壶挂在嘴上又是灌了几口,酒水漫过嘴角、脖颈再到衣间,天寒地冻。
天色阴沉,似有滚雷将至。
他长发邋遢,胡乱成结覆盖住整个脸庞,已不知几日未曾打理过,脸上是深深的倦意,心却偏偏不能倒下,他为何会这么累?
腊梅树下,堆着大小酒坛十余个,这人将手中金器打造的酒壶随手一丢,胡乱堆着的十多个酒坛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酒已经喝完了,他还是没有醉,也没有倒下。
这个时候为什么不醉,是因为要做这件事了吗?
他直直看着自己的双手,兀自问了一句,脸上泛出令人望之苦涩的自嘲笑容。
深山之中,飞雪连天,他一定很不情愿做这样的一件事,不然又怎么会将左手手腕都深深划开?
拿剑的右手轻易的割破左腕,他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如同划破的是别人的手臂。
鲜血在流,冒着腾腾热气,流进了寒气透体的雪地,融化了漫天刺骨的寒冷,流到了不远处放置的一架水晶棺脚下。
他一头漆黑蓬松的长发下,面如刀削的脸颊有着一丝颓废的俊朗,眼神开始清明。
三两步来到水晶棺前,颤抖的手臂缓缓抚摸着水晶面罩,眼角的泪水却是晶莹落下,比起这吹拂脸颊的三月雪花,都要纯洁无暇的多。
水晶棺里,端庄躺着一位女子,脸颊雪白,容颜倾城,身穿一身剪裁得体的青丝罗裙,腰间左侧悬挂着一个半鱼玉饰,脚上穿的火红的绣花鞋。
她双手搭在腰间,头发编织的得体大方,用金簪细致的挽上青丝,铺在身下。
狭长的黛眉出尘,眼眸轻轻阖着,朱唇轻抿,面容安详,好一位似梦如幻的睡美人。
他仰天长啸一声,声破千里,无尽雪山林中,惊起群鸟奔飞。
这一声有着复杂万千的情感,满腔心绪,告知于天。
似怒斥苍天,何故红颜多薄命?似追忆往昔,何所诸事尽朝夕?
伸手一引,那立在腊梅树下的剑便握在手中,他脚尖一踏,人已持剑越下山崖。
背山峭壁,光滑石面,有寒风凛立,风雪侵袭。
他脚尖顺势勾住凸岩,以剑代笔,灵活舞动间火花四溅,笔法更是行云流水,苍劲有力,挥洒自如。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冈。
他边念边刻,自上而下,几个翻身,不消半刻时间,这石面之山,竟已被他刻下足足七十个字。
“初春雪花落,深冬梅朵开。
凛立雪山头,世事不留怀。
身若有羁绊,处处皆阻碍。
心犹寄痴海,怎沾凡尘埃。”
男子飞身上得崖来,双手开始自山尖刨土,眼中泪珠滚落,喃喃道:“申时三分,与你八字相合,不能坏了时辰。”
“我李某人在此以命起誓,自当为你寻来续命之法,轻月,你等我,少则三年之内,多则命之所止,也定当为你寻来,永不停息,不负你心。”
声音贯彻无尽山川岩石,男人仰天长啸。
............
浮生山下,白雪茫茫,一辆马车自人间烟火处缓缓驶来。
马车停在了山脚,轿中人却没有露面,鹅毛大雪下的分外卖力,借着萧萧地冷风,直直拍打在车把式的脸上。
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姑娘,不知您要在这里等到几时?”把式在地上蹬着双脚,不住搓着手掌哈气。
这会已经过了两个时辰,面前除了风雪还是风雪,大山之中,落雪早已封了山路,哪里寻得半个人影?
这姑娘自从来到这里便一言不发,苦等下去,只怕别感染了风寒,落下病根。
“等到那人出来为止,小哥就不必陪我一并受寒了,且只管将马车停在这里,拿着这五十两银子,早些回去陪嫂嫂吧!”
女子揭开帘子稍稍望了一眼白茫茫的天色,便转过头来对小哥声音轻柔道。
车帘掀开,有一只玉手掂着一个钱袋,甩将出来,落在车把式身前的雪地上。
“姑娘出手阔绰,小的感激不尽,只是这荒郊野外,留姑娘一人在这里,若是出了差池,小的内心也不安。”
一声小哥叫的把自己是甜到嗓子眼了,这不还没回神,一袋银钱便落在自己身边。
车把式见状,慌忙拾起来拆袋抖了抖,随即神色欣喜,连声感谢。
这大雪天,把一瘦弱姑娘搁在此地又叫怎么回事?只怕回去也被老婆骂!
可这天寒地冻,着实令人难以忍受的紧。
车把式转身欲走之际望着轿子,面上却是又露出几分踌躇。
“你自可放心去吧!”
帘子里面的女子语气颇有疲惫,说完这一句,便再不说话了。
把式无言,弯身朝轿中女子拜了一拜,于风雪中揣着银子麻溜走了。
轿内女子素手一揽窗帘,露出完美无瑕的侧脸,一身红衣胜火,头插金簪,明眸皓齿,美的不可方物。
她黛眉微皱,眸中饱含深情,目光遥遥望向山中,神情似有哀怨,拈着帘子的手指修长白皙,轻轻颤动,片刻将帘子放下,若有若无间,轿中传来一声轻叹。
夜幕来临,远山之外,万家灯火。
浮生山下,风嚎雪舞,马车依旧。
轿中女子这会儿已经提着长裙下来马车,伸出玉手拍着马儿的脖子,驱赶它。
女子俏脸冻得通红,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在雪地中踏出一块平地,跺着小脚,眼睛盯着浮生山下曲折的小路。
忽的,她眼眸一亮,如破晓来临一般,冲散了所有黑暗中的黯淡,只为照亮眼前雪松树下那个步履跌跌撞撞的男子。
男子醉意微醺,一身酒气,迎面便撞上了路边的一棵松树,他也不叫疼痛,搂着松树,竟是在这冷冻三尺的雪地中,呼呼大睡起来。
女子展颜一笑,不顾漫天瑞雪,提裙快速奔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