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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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不取水,夜不入山!

  雨桑镇口口相传的一句话,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不过小镇人人信奉这条真理,从来不会怀疑。

  山中,少年背着竹篓正挖草药,随手把一株接骨草塞进背篓,看眼黑云渐起的天空,念叨着老人夏季常挂在嘴边的俗语:“六月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收起柴刀,举目分辨方向,立即动身,动作之灵活、地形之熟悉,仿若山中猛兽灵猿。

  几个跳跃,少年停在一处坡度缓和的山坡,目光在地面停留,挠着后脑勺自语:“咋又是空的。”

  面前地面铺满枯叶,插着两截交叉的枯枝。少年蹲着拔掉枯枝,拨开树叶原来下面隐藏着捕兽陷井,两截交叉的枯枝是山上打猎捕兽用的暗记,提醒进山的人不要误入陷阱。

  少年好似习惯了无功而返,没有太过失望,几下拆了陷井,转身离去。常年在泥里刨食的少年深知“夜不入山”规矩,毕竟这是有关生死的大事。

  路过一条小溪,溪水从山上流淌而下,逐渐汇聚到镇上夕水河。越过这条小溪,再顺着小路穿过一片树林就是山脚,前面不多远的地方就是镇子,雨桑镇。

  少年蹲在水边,放下背后竹篓,掬了两捧溪水拍在脸上,又用手捧了喝上两口,清澈凌冽的溪水把奔跑疲劳冲淡许多。

  抹了一把脸庞,少年正要继续前进,忽然看到小溪上游方向半空中出现一抹绯红颜色,像是一把被风从山上吹落的??纸伞。

  纸伞落下,伞面要比常见的雨伞小上一圈,木质伞柄系着红色绳子,绳子末端坠着两颗黄豆大小的金色铃铛。

  铃铛?少年想到一个女孩,她似乎很喜欢铃铛,经常用小金铃做饰物,手腕上更是有四颗形影不离,只是金铃很小,发出的声音细不可闻。

  纸伞飘来的方向是小溪上游,上游即是深山,而现在天已将黑,少年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她还在山里。

  少年一把收起纸伞,斜着插-进竹篓,快速向小溪上游狂奔。

  近一刻后,耳边隐约听到前方有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轻轻的抽泣声。

  又向上方跑去,面前是小溪水流开阔带,水流平稳,少年看到水边一块大石头背坐着的一个女孩,才深深舒了口气。

  女孩穿着皂色红边衣裳,梳着双平髻的发式,双髻上簪着红色的五瓣花,鹅黄色的花蕊灵动可爱,两条红色的丝绳从花瓣垂下,藏在乌黑的头发中时隐时现。

  在小镇中如此穿着打扮的,应该只有她一人。

  女孩听见背后声响,急忙回头,分外明亮的眼睛带着雾气团团,粉嫩的双腮还挂着泪珠。

  女孩看到背竹篓的少年,又赶紧转过头去,想要抬起右手,却又藏了起来,用左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笑着回头,脆生生的道:“任平生啊,好巧哦!”

  女孩偷偷抹眼泪样子让任平生哭笑不得,好似这样就看不到哭过似的,走到她面前强忍着笑意道:“是哦,好巧唉。”

  女孩明显识破了任平生拙劣的演技,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腮帮子鼓鼓的喊道:“任平生,你不老实。”

  任平生赶紧压下笑意:“好好好,我不笑你。山里面快黑的时候是挺吓人,走吧,咱们一块儿下山。”

  听到下山,女孩腮帮子瞬间平息了下去,指指脚踝扭捏道:“我……我,脚扭了。”

  原来女孩哭鼻子不是因为害怕,是疼的。少年半蹲在女孩面前,折起她的裤脚看了看,还好只是扭伤,会有些痛,但伤势并不严重。

  少年从竹篓翻出接骨草,在溪水里冲洗了一下,放进嘴巴中嚼着,含糊不清地说:“没事,不怎么厉害,敷点药就不疼了。”

  少年常在山中找药换钱,山里药材长什么样子、有什么作用了如知掌。

  女孩是富足人家,何曾有过这般经历,满是好奇,一双明亮的眨巴着,吞着口水道:“任平生,你是饿了吗,你吃的是什么,好不好吃?给我尝尝呗。”

  任平生楞了一瞬,富人家的孩子咋也这么嘴馋,一个停顿险些把药草吞了下去,急忙道:“手帕……”

  “啥?”

  任平生重复:“手帕手巾都行。”

  女孩不明所以,还是掏出手帕递过去。

  任平生接过手帕,吐出嚼烂的药草,在女孩迷茫中把药草敷在扭伤的脚踝,又捧把溪水漱漱口说道:“味道不太好,走吧,我背你回去。”

  女孩正要问自己脚上是怎么回事,忽地止住了话头,眉头皱在一起,眼中雾气又升腾上来。

  少年纳闷,挠头自语道:“不应该啊,这个药草就是治跌打扭伤的啊,不会更疼才对。”

  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咽道:“不是脚,是…是手,好疼啊……”

  女孩哭着把藏起的右手拿出来,只见她手指上竟然挂着一只活生生的??螃蟹。

  螃蟹足有手掌那么大个,一只蟹鳌夹着女孩手指,另外一只耀武耀威舞动着。

  少年双目圆睁,满是不敢相信:“我咋没有发现,这小溪里居然有螃蟹,还这么大!”

  任平生不正确的态度让女孩哭的更凶,少年不得不赶紧收回脑中的菜谱,拉着女孩手腕,让她整个手掌浸在溪水中,手指一下一下在螃蟹背壳敲击,没几下蟹鳌松开,任平生想了想,没有捉起,放任它逃走。

  螃蟹就是厉害,逃跑都是横着走。

  女孩终于摆脱螃蟹控制,破涕为笑,歪着头问:“脚好像也不那么疼了,任平生,你咋懂这么多咧?”

  女孩话语逐渐多起来,在少年后背上叽叽喳喳,几乎没有停歇。少年不时点头或是出言附和,笑容和煦,自从父母逝世以后,少年难得有这么多笑容。

  “任平生呀,你的这个名字不好,太土气,一点也不威武,以后闯荡江湖,要有个响当当的名号才行。”

  “要不你加入我们‘天下第一帮’吧,我可以给你起一个响亮的名号。“

  “这趟进山就是帮主之争的挑战,那些胆小鬼没一个敢进山,只有我敢。现在我已经是帮主了唉,没人敢反驳。”女孩小手一挥,仿佛整座天下的豪气都在她手中,可手指上还有螃蟹留下的痕迹。

  任平生咧嘴一笑,没有答话。这些都是镇子里那些小孩子经常玩的游戏,从话本小说上、说书人口中描述的话语,她们建立了一个江湖,在其中玩的不亦乐乎。

  任平生笑了笑,教自己识字的卓先生曾说,年少本就该春风染鬓、草长莺飞、趁着东风放纸鸢,挺好的。少年忽然楞了片刻,想起自己好像也是大人口中的小孩子,毕竟自己才13岁,比背着的这个“帮主”好像只大三岁吧。

  见少年停了下来,女孩以为他心动,赶紧补充道:“我封你做‘大护法’怎么样,天下第一帮大护法,够不够响亮?”

  任平生调侃:“感谢唐圆大帮主提拔。不过,天就要黑了,恐怕马上也要下雨,我觉得还是赶紧回家好。”

  女孩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并不满意,央求道:“你叫我帮主,或者叫的名号‘金铃大女侠’都行,不叫名字行不行?”

  少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看天空开始飘起小雨,从胸前竹篓中抽出绯红色的纸伞,撑开了递给唐圆:“你也是瞎胡闹,为了一个什么帮主的名头,居然一个人进山,万一天黑还出不来可怎么办,镇子上的规矩你忘了?”

  唐圆接过纸伞,躲在少年脑后偷偷做个鬼脸,跟着少年的话语,小小的嘴巴无声念念叨叨,等到少年话音落下,嘟囔道:“知道啦知道啦,朝不取水,夜不进山。你咋和我爷爷似的,说出来的话都几乎一样,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少年笑而不语。

  “唉,任平生,不是每年冬至永夜三天,夏至应该永昼三天,这才两天,咋就黑了?”

  少年下意识的要抓抓后脑,从记事开始,每年都是雷打不动的永夜永昼各三天,今年可真邪门,少年抬起手才想到唐圆在背后,只得作罢。

  唐圆眼神是好的,看到了他的小动作,用左手在少年后脑挠了两下,嘿嘿一笑:“好了,说吧!”

  “不知道唉!”任平生实话实说。

  “那我们镇子外面有什么?”唐圆嘟着嘴问道。

  “山。”

  “山的外面呢?”

  少年不自觉抬头望向北方,与其他三面一样,北方也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树林,看不到尽头。镇上从来没人可以走出大山,有人尝试,可从此消失不见。

  任平生轻轻叹口气:“不知道。”

  唐圆学着少年,‘唉’的一声叹口气,眉头紧锁,似乎在忧虑着什么。不过年少哪知愁滋味,才没几个呼吸,就已经坚持不住面庞上忧思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任平生,你又是挖药草、又是在医馆做活计,还打猎售物,每天做这么多,不累吗?”

  “唔,还好吧,有活做能赚钱,可以吃饱饭挺好的。”

  “你存钱是不是为了娶媳妇……”唐圆话未说完,自己个先咯咯的笑着。

  女孩笑的欢快,猛地一抬头忽地“哎呦”一声。少年也跟着一声痛呼,原来是女孩头上红色丝绳缠住了二人头发,扯的有些疼痛。

  任平生停下脚步,等着唐圆解开纠缠在一起的头发。面前已经是镇子所在,有一座高大的石质牌楼,牌楼有两个大字“天地”,而在镇子西侧也有一座相同的牌楼,写着“自然”两个字。读书人卓先生说这一东一西四个大字是出于一人之手,字体浑厚有力,精气神饱满,是大家之作。少年不懂怎么鉴赏大家的书法,抓着头发看了半天,只觉着这四个字……还行。

  穿过牌楼,是小镇最宽阔的长铗街,道路笔直,两侧多是店铺作坊,吃水的水井和衙门都在这条路边。

  穿过长铗街就是登甲巷,巷子宽阔,可以并排走两辆马车,巷子里都是高门阔院,非富即贵,里面还有一家武馆。过了登甲巷就是汤圆家住的春熙巷,名字来源说是取其“熙来攘往,如登春台“的意思。虽不如登甲巷那般宽阔,但所住者家底殷实程度并不输于前者。

  任平生站在巷口,已经可以看到唐圆家的大门,门口挂着灯笼,依稀可见院中灯光闪闪:“到了。”

  “这么快啊……”女孩声音很轻,搂着少年脖子,好像睡着了。

  少年放下唐圆,抬起手顿了一下,似乎要揉揉她的头发,最后却挠挠自己后脑说道:“回去后记得换药,手上也要处理一下。嗯…你自己进去吧,我先回去了,还没给卓先生做饭呢。”

  唐圆吐吐舌头,俏皮道:“住在你家的这位卓先生真是个大懒鬼。对了,任平生,你在这等等我……”

  女孩不等少年答复,一条腿跳着跑进自家大门,速度之快竟不逊往日装扮成江湖大侠时所练的轻功。

  愣神的功夫,唐圆已经蹦跶着又跳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荷包,红色的荷包坠着个小铃铛,一看就是她喜爱的物什。

  女孩豪气万丈,一把塞进任平生手中,学着江湖人的口吻:“区区银两,全当今日谢过救命之恩,休要推辞。”

  只是这万丈豪气瞬间破功,女孩左看右看,偷偷摸摸的说:“任平生,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被螃蟹欺负的事,好不好?”

  少年蹲了下来,把荷包塞进唐圆衣袋,学着她江湖人的语气道:“唐大侠有命,莫敢不从。”

  女孩嘻嘻笑着:“任平生,你是老实人。”又歪着头问道:“有钱不要,你是不是傻,娶媳妇可是要很多钱的!”

  任平生重新背上竹篓,笑了笑,刚转身走了两步,女孩喊道:“任平生,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武馆,我带人给你加油,好不好?”

  少年背对,抬起右手左右挥动两下,在夜色之中愈行愈远,黑暗中忽地一道明亮的光线从远方而来,消失在小镇上空,形如闪电又似真龙狂舞,镇里人抬头看一眼,没当回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着的事,管它干啥。

  一位头戴金簪的女人跨过门槛,站在女孩身后,女人气质雍容,明亮而不清冷,双目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蛾眉微蹙似有心事。

  “母亲,他这么辛苦,为什么得到的却这么少?”女孩抬头问道。

  女人抚摸着女孩头顶,沉吟片刻,悠悠叹息:“或者就像他背的竹篓,无论怎么勤奋,却无法从水井中提出一捧清水。”

  女孩疑惑不解:“可是竹篓本来就不是用来打水的啊!”

  女人愕然,不过随即而逝,忽地叉腰掂着女孩的耳朵:“少给我弯弯绕绕的,差点让你忽悠了,居然敢偷偷进山,这次老太爷也救不了你。”

  女孩哎呦哎呦直叫痛,却眨巴着眼睛,嘴角噙笑,其实一点也不疼,母亲根本没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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