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人教诲之恩。”鱼叉“醒”了过来,立即向那灰袍老者揖手道谢。
他的武道一直全凭自悟,冯轩朗找上他时,见他竟然无师自通,已达到内息循环不息的先天之境。惊讶之余,根本不敢教给他任何东西,害怕自己教法不当而误了这个难得的奇材。
冯轩朗无疑是个有大气魄之人,若是换了其他人来,骤然见到这样一个武学天才,恐怕是求都要求着将其收归门下。这样的奇才,只要稍教导,必然可光大自己的门庭。况且对练武之人来说,谁不希望有一个青出于蓝的徒弟呢?
可是先天之境对于学武之人来说,根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冯轩朗三十岁便傲视琼州武林,在岭南武人之中也是有数之人,可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没能踏入先天之境。当然,这并不是说鱼叉当时便能胜过冯轩朗,若是论比武拼斗,二人的差距仍然极大。
先天与后天的最大差别,在于气息的运行方式有了本质上的区别,但经验与应变却仍然不可能凭空而得。
是以以冯轩朗之能,也不敢轻易传授给鱼叉任何行气之法与武功招式,那样只会让鱼叉拘泥于后天之境,白白浪费了他天赐的材质。就像一美玉,若是出于顶尖匠师之手,势必更添其美;反之,若由一个二流匠人去雕琢,将再难现其光辉。
眼前这灰袍老者无疑便是那顶尖的匠师。
单看他轻轻松松地便击败了足以济身一流高手的郑克武,便可知其武功是何等惊人。要知道郑克武在二十多年前做为陈祖义的头号猛将,在南洋一带已是少有敌手。经过这二十多年苦修般的生活,功力更是大进,而他在灰袍老者的手底下竟然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站的高度不同,看到的风景也迥然不同。
灰袍老者短短数言,却为鱼叉开辟出一个新天,让他明白,一般武者所需遵循的种种法则,并不能束缚住他,一切由心而生,天地任他驰骋!
要知道,冯轩朗虽然对他评价极高,但他却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
在武道之途,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目标又在哪里。结识冯令正后,他也曾通过他了解其修练之法,却反而搞得一头雾水。除了认识了一些基本的穴位、经脉外,他所有的经验均来自于自小不断与之相搏的大海。
“你懂了?”灰袍老者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鱼叉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地道:“真让我说,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觉得……”
“简单。”灰袍老者似乎明白鱼叉现在的状态,很多事情,领悟到了,却并不能用言语表达出来。唯一需要的便是……“看招!”
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老者刚才拾起的木柴出手了。
这一次与前两次绝然不同,几乎是在老者开口之际,那块木柴便已横越过两人间数丈的距离,鱼叉听到“看”之时,木柴已离他面门不过迟许距离。
鱼叉毫无防备,甚至来不及反应。自然而然的,他进入了无数次孤身与大海搏斗的心境。
天地间一切不存,只有巨浪与自己。
一切变得缓慢起来,木柴的来势、击中自己的部位、时间都清晰地反应在他脑海中。
“啪!”木柴重重的打在鱼叉脸上,留下一道红印。
鱼叉不自觉的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略有些尴尬。
他刚才明明心里有着数种方法化解这一击,但未来得及施展出来,便已经被击中了。想着自己之前自信满满地说懂了,哪知道比前面两次还要不如,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为什么挡不了,躲不了,拔不开呢?”灰袍老者脸上笑容大盛,乐呵呵道:“傻小子,放眼中土、西洋、漠北、西域,能躲过刚才那一击的,绝不超过五人,若你能躲得开,真主对你也未免太过恩宠了吧。”
听那灰袍老者放出豪言,鱼叉却丝毫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反而是只觉理所当然。
他现在心里只是在想,为什么?既无法挡,也无法躲,心中百转千念,仍然找不到破解之法。苦思无果,他只得眼巴巴地望向那老者,希望能获得答案。
灰袍老者并不说话,轻轻向前跨出一步。
鱼叉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怎么可能!那老者的步子,明明跨出尚不足一尺,此刻却站在了自己面前三尺之处。“你,你会道法?”鱼叉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刚才这副情景,他也只能用听人传说中的修道之人能缩地成寸来解释了。
灰袍老者淡淡地笑了笑,道:“你以为我只跨出一步?”
“好快!”鱼叉顿时明悟过来,不过眼神中的惊讶仍然没有丝毫减弱。
不论是之前与郑克武的相斗,还是试自己的三招,灰袍老者都表现出惊人速度,只是人往往会被自己的眼睛欺骗,无法察觉真相而已。
“孺子可教。”灰袍老者满是欣慰,接着又不无遗憾的道:“要是早十年遇上你,我一定会割掉你的命根子,将我这一生所学尽数传你!”
鱼叉表情愕然,虽然他早猜到对方极有可能是宫中的宦官,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他那眼神,绝对没有半丝开玩笑的味道,若自己十年前遇上他……想想也不寒而栗。
虽然他年已二十五仍未娶妻,但并不是他不想。事实上从他捕杀海盗归来这九年中,提亲之人早已踏破了他家的门槛,其中不乏琼州府内的一些名门望族,可是他却全都婉言谢绝。
他肩负着全村几十口人,又如何能让别人来和他一起受苦呢?只有村子能够自立,完成他自己的守护之责后,他才有资格却考虑自己个人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只能为牛白村而活。
“哈哈哈。”灰袍老者开怀大笑,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安慰道:“不用担心,老夫还没强行割掉别人命根子的嗜好。”
“命根子,要割掉谁的命根子?”虎爪此际方才“醒”过来,只听到灰袍老者的后半句,顿时紧张地发问。
之前从老者的声音,他也多少判断出对方多半是宫中宦官。这刻还以为这老者为了不让自己二人泄露他的秘密,要将二人阉割送进宫里当宦官呢。
虎爪的话引得二人又是一阵大笑,鱼叉拉过虎爪,简要地向他介绍了之前的经过。
明白是自己误解了之后,虎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大人从巡洋船队出来,一定认识三宝太监郑大人吧。”
灰袍老者意味深长的看了二人一眼,道:“认识,当然认识。我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
“莫不是王景弘王大人?”虎爪急急地问道,脸上尽是兴奋。所有在民间流传的关于巡洋船队的传言,他们几乎都耳熟能详。郑和的好友,除了副史王景弘,哪里还会有别人。
鱼叉却听出别样的意味来,想了想,他恭敬地拜道:“您就是郑大人吧。”
灰袍老者笑而不语,显是默认了。
鱼叉和虎爪却有些发怔。从他们少年时起,数度率领庞大船队下西洋的郑和便是其梦中的偶像。事实上当时沿海一带有志的年青人,又有几人不期盼着能登上宝船,周游西洋列国,尽展中华之雄风呢。
这是大国百姓之骄傲,强国小民的幸运。
见二人表情,郑和笑道:“你们没想到我会是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吧。”
二人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随即又一起猛地摇头。确实,在他们心目中,郑和是那么高大威武,又或是儒雅风流,怎么也与眼前这看似平凡的老者联系起来。
“郑大人,真有真主么?”鱼叉面色迷惘。
“郑大人,您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虎爪一脸兴奋。
二人一知郑和身份,心里堆积多年的问题纷至沓来。
鱼叉先想到的是郑和之前口中数次提起的真主,虎爪最感兴趣的却是其来的目的,甚至幻想着能借机会登上宝船,与鱼叉一起开始梦想中的西洋之行。
郑和看了看二人,随即望向鱼叉,肃然道:“真主是世间万物的创造者,日月星辰都由他支配。他自有自在,无始无终,永恒,无形无相,至仁至慈,赏善罚恶,本然自立,无所不能。”
看着郑和一脸神圣,二人也不禁有些被感染了,虽然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真主。沿海百姓信奉的神衹不少,最主要的便是妈祖。
“真主为什么不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安乐富足的日呢?”鱼叉悠然神往,想像着若这无所不能之神灵能替他的子民施展神通,那天下将是何等的盛况。
郑和再没有之前那般沉稳与安祥,眼中现出一丝狂热,犹如一个最为执着的信徒:“凡尘俗世不过弹指刹那,回到真主之怀,善恶自会得到清算。”
鱼叉心里却泛起一丝迷惘。他虽然也会在每年妈祖诞辰及重大节日时,在村子里举办各种祭祀活动,但对世间是否真的存有神灵却一直心存疑惑。牛白村的村民与世无争,淳朴善良,神灵为何会降下如此灾难。若神灵皆是如此,那不要也罢。
是以当更为强大的真主出现时,他心里却反而生出一丝排斥。郑和的辩解并不能令他满意,皱眉道:“若一切只为回归真主,那人世间有何存在的必要……”
郑和闻言一震,看着鱼叉眼神闪烁。正当他欲言又止之际,一声鸟鸣在林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