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
初春刚过,绿柳新枝,市井依旧繁华,甚至略显吵闹。
镇江府外的十里坡,官道宽阔,道路两边满眼尽是刚出嫩绿芽儿的树木,一片生机,收入眼底,让人内心洋溢着对生命的希望。
这一路行人却稀少,远远走过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他着衣素朴,一柄黑色断刀斜跨在腰间,与他略显古铜色的皮肤相得益彰,此人名叫风骁骑,是苏州府天云观仁云天师座下门人。
他赶着马车,却显得心不在焉,不时往车里张望,车厢用蓝色花布帘遮挡,里面传出几声咳嗽,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风骁骑把马车停住,掀起布帘进了车厢,只见一个女子斜靠在窗边,刚刚睡醒的样子,她长的极美,像冬天茫茫大雪中突然点缀而出的腊梅。只是她病体之态甚为严重,脸色苍白,昏昏欲睡。
“镜妹,你感觉好点了吗?”
此女名叫镜水月,和风骁骑出自同门,她是天云观仁云天师的关门弟子,排行第八,在天云观巨变之后,两人向北赶路,为着镜水月的病找寻一个失踪多年的江湖人物。
“不碍事了,骁骑哥,你放心。我刚才做梦了,梦到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天云观里的第一次见面……”
风骁骑不胜感慨,说道:“那时的我们,真是很快乐啊……等师妹你都恢复好了,我们大不了再回天云观!”
“我们,天云观,回不去了……”镜水月又咳了两声,眼睛泛红,“只要骁骑哥能陪着我,一起都好……”
“我会陪你的,一直,永远陪着你!镜妹!”风骁骑握了握镜水月的手,她的手冰凉,像是那年井边的月光,几丝清冷,几番凄凉……风骁骑的思绪飞回了十四年前,四岁的镜水月来到了天云观,那一年,风骁骑六岁。
…………
风骁骑虽然从小入观,但他并未向仁云天师拜师当了道士,仁云天师一向眼光精准,他断言风骁骑一生脱不了尘俗羁绊,终归是红尘梦中人,便收在身边,只做些洒扫侍奉的活计,始终不得仁云天师指点武功。
风骁骑当年被父母遗弃在天云观外的一处角落,大雪封路,要不是一阵疾驰而过的马队,惊动了天云观守门道士,这个小小婴孩恐怕直到冻死也不会被人发现。
也正因此,一向笃信世间凡事皆缘的仁云天师给这个婴孩赐名“风骁骑”,风雪之天,骁骑惊门,婴孩得生。
风骁骑从小跟随仁云法师以及其他师兄弟长大,并未被仁云天师收徒,只能耳濡目染,自己趁夜偷学偷练,所以武功一直进展缓慢。
风骁骑两岁时,仁云天师参加了轰动当时江湖的“灭魔侠盟”,历经三个多月时间,江湖正道人士共计一百多个门派,一千多名高手,攻入了魔教总舵所在地“遮天岭”,魔教倾全教之力,以教主“昊宇魔尊”叶千行为首,“魑魅魍魉”四大护法,以及属下六道、三十二堂、七十二门共计一千多名魔教精英,与“灭魔侠盟”展开血战。
在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中,魔教最终落败,“昊宇魔尊”叶千行被诛杀,然而在临死前,他使用了“离魂咒”,把自己的魂魄附在了当时刚刚出生的一个女婴身上。
婴孩的父母,是当时江湖赫赫有名的镜氏夫妇双侠——镜天行和岳妃雪,他们在这次大战当中不幸身负重伤,临死前岳妃雪产下一女,伴着女声的啼哭,魔教也几乎同时灰飞烟灭。
有生有灭,世间无常,莫过于此。
仅存的几十位武林正派人士,在一起商议如何处置这个被叶千行魂魄附体了的女婴,仁云天师力排众议,陈说这是上天好生之德,或许叶千行的魂魄会在女婴元神的感化下,重归正道,此外,镜氏夫妇为了灭除魔教,以身犯险,双双战死,留下遗孤,怎能让他们绝后无嗣?
众人感服,于是决定先由“剑仙山庄”收养,待女婴四岁之时,交付仁云天师养育,感化女婴内心的魔性。
此女名为镜水月,从此成为江湖的女儿。但她的另一个身份,却被严格保密了:叶千行的转世魂魄。
镜水月长到四岁时,聪明伶俐,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有一次,其养父“剑仙山庄”庄主莫轻尘无意间看到,镜水月在山庄里的忘忧湖畔痴痴的看着湖里的鱼儿,不时还透出神秘微笑,那一笑,完全不像一个三岁女婴应有的笑容,反倒有些神似大魔头叶千行,不禁冷汗渗透衣背。
有了这段经历后,等镜水月长到四岁时,莫轻尘不顾妻子单梅秋的哭诉不舍,坚决按照约定,派人把镜水月送到了苏州府的天云观,并书信一封,告之仁云天师这件湖边望鱼而笑的奇事,希望仁云天师能够以天道正气,感化镜水月体内的邪魔魂魄,如果最终失败,还请仁云天师大义灭亲。
镜水月来到天云观时,风骁骑已经六岁,而仁云天师已经收了七个弟子,风骁骑并未拜入师门。很快,仁云天师破例收了镜水月当关门弟子,风骁骑还是没份儿,为此,风骁骑躲到天云观外的水井边,哭了半夜。
孤月高悬,寒光冷清,井中水深,却不闻水声,风骁骑自顾自在井边抹泪哭鼻子的时候,并未发现远处角落一个小女孩静静的看着他,正是镜水月。
镜水月在远处凝视许久,直到风骁骑哭着哭着睡着,她回自己房间,拿了一条被子,轻手轻脚走到风骁骑身边,盖在他的身上,其时月环如炔,林枝照影,谁能说清楚月光无情还是有情,不过是月下人有情抑或无情罢了。
镜水月聪慧可爱,不出多久,已经成为天云观最受宠的宝贝,可她并不怎么用心习武,而是醉心读书,仁云天师收集的书册典籍浩如烟海,镜水月平时也不跟着七位师兄练武,而是拉着风骁骑,陪她去书楼里读书,次数多了,自然引起其他师兄们的不解甚至嫉恨。
为此,风骁骑没少在背地里挨打,但他凡事习惯忍耐,既不告诉镜水月,更不会不告诉仁云天师,而揍他的几个师兄也颇为狡诈,从来不给风骁骑留表面上的伤口,总是弄一些暗伤,也不伤及风骁骑手脚关节,偶有几次失手过重,引起镜水月和仁云天师注意,风骁骑不待其他师兄说话,便以自己上山砍柴挑水不小心摔伤,糊弄过去。
………………
如此光景,不知不觉过了十三年。风骁骑十九岁,镜水月十七岁。
这一天,已是阴雨连绵多日,一大早,风骁骑又被三师兄慈广和五师兄忍广堵在自己房间里一顿饱揍,近来,随着几位师兄武艺大成,风骁骑被揍的更为惨重,而且多是内伤,有几次他都被打的咳血。
五师兄忍广边打边骂道:“小畜生,你可知道哥几个为什么揍你?”
风骁骑整了整被打乱的衣襟,冷静说道:“没人揍我”。
“哟,你倒是懂事!”忍广挖苦道。
“我只是被野狗咬了几口”风骁骑平静说道。
忍广一听风骁骑骂他野狗,气不打一出来,一脚飞踹在他心口,把风骁骑踢到屋里墙边。三师兄慈广喝道:“老五,你下手怎么这么重!你也不怕师傅发现,责罚你吗?”
“可他骂我野狗!”
“野狗?我怎么没听见……”慈广笑眯眯走到风骁骑身边,把风骁骑扶坐了起来,说道:“风师弟怎么会骂我们是野狗,他对我们一向乖顺的像条小狗才对,不是吗?”慈广扶着风骁骑,暗地里掌心吐力,一股极柔极细的内力恰巧灌入风骁骑背后两处穴道。
风骁骑顿时如万蚁啃咬,疼痛难忍,但他咬紧牙关,不肯出声求饶,任由冷汗湿透衣背。
忍广说道:“三师兄,你怎么称呼这小崽子师弟,他又没入门!”
慈广笑嘻嘻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骁骑弟弟没有入门,但他这几年一直都陪我们练功,没有他,我们的武功学的还没这么快呢!”
“陪我们练武功?几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忍广一片茫然。
“哎,你可真是笨,你看,现在风师弟不就在陪我练功吗?我上个月刚从师傅那里学来了‘无影气’,苦练了一个月,忍广你看,师兄我练的怎么样?”
忍广恍然大悟,他看到风骁骑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哈哈大笑起来:“慈广师兄真是学武天才,一个月就已经领悟‘无影气’真髓了!师弟佩服佩服,三师兄,也让风师弟试试我的“昆仑脚”如何?”
“好啊,你来!风师弟很忙的,还得陪我们小师妹读书呢,我们可都得抓紧咯!”慈广把掌势收回,边笑边收气。风骁骑顿觉身体轻松了一些,可还没等他歇口气,忍广的一脚已经飞踹上来,踹在风骁骑的肚子上,把风骁骑踹飞丈远,差点把风骁骑踹晕过去。
慈广在旁鼓起掌来,大声道:“哈哈,五师弟这一脚真是有开天辟地之威力,刚才风师弟正喘不动气,这一脚下去,气就顺了呢,哈哈!”
忍广也哈哈大笑起来:“可惜这小子没法参加一个月后的比试,要不然,哼哼,我一定把他打的满地爬!”
“好了,好了,风师弟到了陪师妹读书的时间了,他还得收拾收拾,在师妹面前装出那副人模狗样,风师弟,你懂的,师妹年纪还小,见不得咱们之间练练拳脚,这些小事,师妹没必要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