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郑鹿鸣刚出宫门便听说了吴王府中搜出造反证据,大惊失色,想到顾也还在宫内,知道他定难以脱身,心急如焚。
“父王,吴王兄他们肯定是被冤枉的。”刚上马车,郑鹿鸣便焦急地对她父亲说道。
“为父知道,凭我对顾怀的了解,这个人虽然又犟又嚣张,但是造反?他做不出来。”秦王郑大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但到底是当了几十年王爷的人,很快镇定下来,料想此事之后定有蹊跷。
“父王,吴王叔一直神神秘秘,除了每年的万寿节,大小朝会甚至祖宗祭祀都一概不进京,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不会造反?”马车另一侧,小秦王郑虎行问道。
“……”郑大敬沉默了一会儿,微眯着眼说道:“你可知二十五年前,顾怀是大顺的最年轻的大将军,麾下有十万兵马?”看着一双儿女错愕的表情,郑大敬又说道:“我大顺是刀剑拼出来的王朝,我大顺贵族也历来有参军报国的传统,你们这位吴王叔三十多年前是和父亲我一起参的北军,不凭身份,完全凭军功,仅仅四年,你们的父亲还是个骑兵统领,他顾怀便是北军三位副将军之一了。又过了两年,当时的大将军告老还乡,先帝便封他做了大将军,二十四岁呐,二十四岁的年轻王爷,兼任整个大顺的最高军职。”
“后来呢?”郑鹿鸣问道,她想到顾也的父王竟如此神武,也禁不住有点骄傲。
“后来?二十五年前先帝驾崩,又发生了那件事,那件事以后顾怀突然辞去朝中所有职务,安心做他的吴王去了。”郑大敬语气有点惋惜,叹了口气又说道:“虎儿,鹿儿,你们说一个人手握十万重兵之时皇帝驾崩他都不反,如今过了二十五年前,朝局稳定,他都是半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头了,他为啥要造反?”
“那就是有奸人陷害了。”郑虎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父王,那我们一定得想办法还顾也..不,吴王,一个清白啊。”郑鹿鸣焦急地说道,此刻她更明白了自己所念之人一定是被冤枉的,心情便更难平复。
“那是自然,待我们回府之后,父王便派人去调查。”郑大敬说道。
父女三人沉默良久,郑鹿鸣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她的父兄说道:“父王,王兄,你们说,是不是皇上故意冤枉的吴王府?”
“鹿鸣!话不能乱说。”郑虎行严厉说道:“我知道你担心顾也的安危,父王和为兄一定想办法还他清白,可你这样猜忌皇上,传出去可是重罪。”
“好端端的,本来一切都是好端端的,太子一死,吴王府便传出了造反,早不查晚不查,偏偏挑在顾也入宫的万寿千秋节查出来,太蹊跷了。”郑鹿鸣丝毫不顾及郑虎行的提醒,自顾自说道。而郑大敬也似乎突然明白过来,脸色愈发沉郁。
“咱们年轻一辈不知道吴王叔的过去的本事,皇上是知道的,倘若皇上驾崩而吴王尚在人世,吴王要夺尚是稚子的端王的天下可谓是轻而易举。没错,皇上是要为端王扫除障碍,扫除对他李家天下不利的所有刺。父王!”郑鹿鸣继续推测道,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喊道。
“嘘!鹿儿。”郑大敬示意郑鹿鸣隔墙有耳,又发自内心的笑了,他郑大敬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荣华富贵全赖爵位所赐,他这一双儿女,儿子勇冠三军,女儿冰雪聪明,倒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父王,吴王我们一定要保下来。”郑鹿鸣笃定地说道:“为了吴王,为了顾也,也是为了我们秦王府。”
“妹妹,此话怎讲?”郑虎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关他秦王府什么事。
“王兄,这大顺天下可只有吴王一根刺?”郑鹿鸣顿了顿,继续说道:“吴王不过是最棘手,最大的那一根刺,所以要第一个拔掉,趁其余的刺还没有反应过来。”
“其余的刺?”郑虎行虽然武艺高强,熟读兵法,脑子却远不及他的妹妹。
“我们,楚王,齐王,甚至其余有兵力的将军王爷,都是大顺未来的刺。王兄,你说皇上会只拔一根吗?”郑鹿鸣已经完全相信这一切都是皇帝的安排。
“所以如果吴王倒了,下一个拔的大概率是同样手握重兵的我们秦王府。”郑大敬笑道,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又说道:“所以他顾怀的命,本王一定要保下来。否则我的宝贝女儿岂不是要嫁到别家?我不放心。”
郑鹿鸣脸一红,父亲先前只是略微暗示她要和吴王府联姻,如今当着哥哥的面父亲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她还是有点害羞的。
“啊?鹿鸣要嫁到吴王府?”郑虎行完全被蒙在鼓里,看到自己父王微笑点头肯定,一拍大腿,开玩笑道:“妈的,没想到我的妹妹被这小子暗度陈仓了!”
天牢,可能是整个京城最为昏暗,幽闭,压抑的地方。小偷小摸的小犯人是不会被关进刑部天牢的,被关进来的,往往都是即将见阎王爷的人。
然而,即使是皇帝亲下的圣谕,八道司总司长陈云溟亲自送进来的犯了谋逆之罪的顾也,狱卒们也不敢怠慢。毕竟他可是吴王唯一的儿子,如果不出这事,将来是要成为吴王的人。在大顺朝,等级观念深入人心,太祖立朝时定了规矩,皇帝永远是皇帝,四大王爷永远是四大王爷,这五个人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五个人,当然,皇帝为首。四王的地位,按照太祖训,是要高于皇子甚至是太子的。再往下,所有的文官只从开国功臣的后人中选,大顺朝是没有科举的。工匠的儿子便永远是工匠,农民的儿子生下来就也是农民,最为下贱的是前朝的贵族,没有名字,统称为“牛”,出生时给个编号,一辈子只能当仆人,奴隶。
除了“牛”,剩下的平民想要官爵,只有一条路,参军,无论去南边去北边还是去西边,只要你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便可按功封爵,只是,平民参军得来的爵位是不世袭的,倘若你儿子想要继续荣华富贵,哪怕你已经是最高军职“大将军”,他也只能去军中从最低级的步兵做起。
之所以定下这样不合情理的规矩,是因为太祖不想丰顺朝重蹈前朝的覆辙,推翻前朝“丰”统治的,便是以太祖李朝阙为首的五位白手起家手握重权的各方兵政使,这样的人没有世家大族的顾忌,当对权力的渴望到了那个巅峰,他们愿意为之冒险。为了大顺的基业,太祖宁可最有能力的人永远无法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也要保证能掌握权力的都是朝廷能信得过的。换句话说,有把柄在朝廷手上的人。
不过四十多年前,先帝好剑,朝廷便四年一次组织天下剑会,天下习武之人凭剑术分高下,位次高者同武将一样加一世高官厚禄,这又是后话了。
尽管并未得到上面的旨意,狱卒们还是给顾也安排了相对最好的牢房,也不敢粗声相待,给点饭食也都是他们自掏腰包去外面酒馆里买来的。他们心里清楚,单凭一封信要压死吴王,几率不是很大,如果跟这小吴王结下梁子,等他出去了,捏死自己便如同捏死蚂蚁,与其逞一时踩在小吴王头顶之快,倒不如好生伺候,若他出去了,自己最坏也不至于落到死路。
条件最好的牢房,也不过一张石床,几捆稻草,所谓的条件好,只不过是相对比较通风,不至于过于潮湿阴冷。但比起简陋的条件更折磨顾也的是这狭小的空间以及手上的枷锁,这让生性爱极了自由的顾也不堪忍受。特别是一想到若是没被关进这破地方,此刻怕是已上了秦王府和郑伯父商量成婚事宜,顾也就更加觉得委屈。
万幸,几个狱卒待他不错。他们本是最底层的官差,平时哪里有机会接触到四王家的小王爷。这伙狱卒没事就爱呆在顾也的牢门口,让小王爷讲讲王府是什么样子,皇宫里是什么样子,那祥和殿上又是什么样子…….
一阵扑鼻的饭香把差不多已经要睡着的顾也唤醒,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郑鹿鸣,带着饭菜来看他。那狱卒也不拦着,甚至开了牢房让小郡主进去,他们哥几个站到门口望风去了。
“天黑了我才敢来看你。”郑鹿鸣看着顾也香喷喷地吃自己带来的饭菜,心疼地说道。
“没事,这里面的人待我不错。”顾也其实已经吃饱了饭,但是这是郑鹿鸣亲自带来的,他装也要装的这饭菜非常可口的样子。
“我父王写信和我说了。”顾也抬头,略有害羞地看着郑鹿鸣,温柔说道:“等事情弄明白了,放我出去了,我就上秦王府提亲。”
“就是不知道是谁陷害我们吴王府,狗胆包天。”顾也继续说道:“对了鹿鸣,老梁顾霜他们怎么样了?”
郑鹿鸣虽然心中明白此事不易解决,但是听见顾也兴冲冲地说要娶自己,不由得心头一暖,把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转而回答道:“老梁和吴王府的仆人丫鬟都被关起来了,我派人打听过,暂时都还安全,至于顾霜,父王说他应该逃回东吴报信去了。”
“也好,让顾怀早日进京查个水落石出吧。”顾也叹道:“他究竟在朝廷得罪了什么人啊..”
顾也从小聪明,干什么事情都天赋极高,唯一迟钝的地方就是政治。他想自己六年没来京城,要说得罪,也只有那前几日的柴家,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一个二品大臣,会冒诛九族的风险来陷害吴王府?这么想,就一定是顾怀得罪了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种,对方才会出此下策鱼死网破。
鹿鸣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的猜测,便顺着他的话讲点开心的事情,解解顾也在这牢房中不自由的烦闷。
接下来的好多日,郑鹿鸣每天傍晚都这样带着饭盒来寻顾也讲话,狱卒也并不敢阻拦,有时候郑虎行也会一同进天牢,与顾也叙叙旧情,也真已经把他当成了亲妹夫。
直到顾也进天牢的第十日,郑家兄妹前脚刚走,后脚那八道司总司长陈云溟便拿了圣旨前来,静悄悄走到顾也跟前,顾也还以为是宣他无罪的圣旨,慌忙跪下接旨。
然而那陈云溟却也不念圣旨,只是冷冰冰说道:“八道司飞鸟司来报,吴王顾怀,三日前苏州点兵,如今正率兵马一路向京,谋逆之罪已成事实,他顾怀到帝京脚下之日,便是你顾也日头落地之时。”
顾也听陈云溟如此说,只觉头晕目眩,情急之下一把夺过圣旨,只见上面所写确实如陈云溟所说,当即便流下泪来,他倒不是有多害怕自己人头落地,只觉自己吴王府世代忠良,父亲怎么当真会做出造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