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金秋,也就是皇帝的诞辰,大顺建国一百年,统共换了六位皇帝,这万寿金秋的日子便也换了六次。在这大顺天下,这万寿金秋是最重要的节日,只有这一天,四大王爷才一齐入京贺寿,坐在皇帝的下座,表明还记得皇帝才是这天下头一份尊贵的人物,王爷永远都是王爷,只是您陛下的属臣。
按祖训,小王爷到了十八岁,开始逐渐接管王府的事物,若老王爷身体抱恙不宜舟车劳顿,由小王爷代替也是合乎规矩的,不过像顾怀这样小王爷刚到十八岁便立马托辞不进京的,百年历史上是头一位,也因此,皇帝的一班重臣都颇有微词,然碍于吴王府通天的实力,敢于拿到台面上直言上谏的那肯定一个没有。
顾也早早便跟着老梁顾霜入了宫,据说太子的灵柩已经扶回了东宫,只待这节日一过,这满宫的金旗红灯笼便都要换成白色,因此,这宫中的气氛格外压抑。
“小子,我今早收到王爷的一封信,你想不想知道信上写了啥?”老梁走在宫中大道上,坏笑道。
“你爱说说,不说便不说。”顾也心情有几分沉郁。
“哟,挺大脾气,你可知行了冠礼之后能干啥了?”老梁说道。
“走三千里路给皇上贺寿?”
“还有呢?”老梁从怀里摸出了那封信。
“还有什么?快说啊,我就要进殿贺寿了。”顾也急道。
“老梁,别吊他胃口了,告诉他吧。”顾霜笑道。
“还能娶媳妇啊!”老梁笑道。
顾也一听,脸一红,别过头去,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哦,娶媳妇啊,这我知道的。”然而他的心却扑通扑通的跳,他有一种预感,一种非常美妙的预感。大顺贵族,是没有自由恋爱的权力的,婚姻永远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族的联合。这一点,顾也心中清楚的很,坐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是需要坦然接受的,他没想着去改变。
不过,有些时候,那奉命成婚的小两口也许是早就互相钟意的,这就算得上十分幸运了。
“我媳妇是谁?”紧张良久,顾也终于忍不住问道。
“自己看咯。”老梁递给顾也那封顾怀的亲笔信。
顾也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完后高兴得不知所措。这宫里这么压抑,他要是开怀大笑实在不合适,不过那信上的内容,实在是让他把这时尚旁人所有的不幸都通通抛诸脑后。他忍不住要对路过的每一个人炫耀自己要娶媳妇了。在那信上,顾怀说让顾也在京城呆到开春,等到进京路上的雪消了,他便带着东吴人马,备好聘礼,来为顾也迎娶秦王府小郡主——郑鹿鸣。
难怪前两日郑鹿鸣那丫头常常欲言又止,怕是她早就知道了这消息,又出于矜持不好开口,便来探探顾也的口风。不曾想顾也完全没想到行了冠礼还有娶媳妇这个好处,他只以为待到这万寿金秋节后,自己便要再被发配回蜀州,去领悟那天下学问。
顾怀此番让他入京,想来是早就和秦王郑大敬商量好了这门亲事,他此刻巴不得冲回他苏州的王府,对着他的父亲连磕一百个响头,叫上一百声好父王。
祥和殿上,皇帝倒不似顾也想象中那般悲伤过度,有点憔悴,但勉强还能挤出笑来。皇后却没有出现,刘贵妃坐在皇帝旁边服侍。皇帝宝座旁,左边是吴王,齐王的位置;右边则是秦王,楚王的位置。皇亲国戚低一阶按辈分坐着,左右丞相率着文武百官则更低一阶坐在大厅两侧。
郑鹿鸣坐在秦王身后,她忍不住再三偷看顾也,总是撞上他炙热的目光,他的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傻笑,郑鹿鸣心里明白,看来是他终于也得知了这门婚事安排。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门当户对。
没有人会阻拦也没有人能够阻拦这门婚事,只等这万寿宴一结束,顾也心中打定了主意,他便要去问顾霜要一匹好马,带郑鹿鸣玩遍这京城山水。
往年的万寿宴,图得便是个开心热闹,宫里的民间的,凡是能寻开心的都可以呈送上来作节目,然而今年,原本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等这万寿金秋日了,结果太子却在战场殉国。代管寿宴流程的司礼大人自不敢再同往年一样排些轻松娱乐的节目,倒是那丞相游千常,主动找到他,嘱咐他一切照常便是,凡一切遵循祖制,皇上便也无从问责。
依据惯例,一舞一曲边喝一杯酒,记作一巡,酒至三巡,四王二相,以及朝廷的一十八位一品大员便要依次向皇上呈上祝寿词以及祝寿礼,四王之中一直以吴王府为最大,这顾也按例应是第一个祝寿的人。不过老梁再三叮嘱,另三王都是王爷亲临,吴王府今年是小王爷作代表,应当谦让一番走在第四个。然而顾也一心都是迎娶郑鹿鸣,一时竟把这事忘了,直到自己已经第一个走上去向皇帝祝寿,见在场的文物百官似乎颇有微词,才猛地想起,一时慌乱,只能硬着头皮走完了流程,先前准备好的寿词竟然说得结结巴巴,幸好那郑鹿鸣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洋相,依旧是笑吟吟地瞧着自己。
皇帝和游千常自然注意到了顾也的神态,却只道是这小吴王初次贺寿,是紧张所致,心里都暗自鄙夷,以为这顾也的胆识远远不如他当年威风凛凛的父亲吴王顾怀,仿佛他们精心设下的圈套是多此一举了。
三巡以后的酒便是能喝者喝,不能喝者以水代替,再经六舞六曲,便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宣布宴毕,文武百官便可又下至上依次谢了恩出殿去。
顾也是最后一个,行完了君臣之礼正要转身往殿外去时,皇帝却忽地开口道:“小吴王,你父王近来可好?”
顾也此时还以为皇帝不过是关心他父亲的身体,便答道:“父王前几日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毛病,调养两日想必已好了大半。”
“哦?那就好。”皇帝也并不多说一句让顾也离开,顾也便只好站着,不知皇上意欲何为。郑鹿鸣正往殿外走去,听到皇帝喊顾也,回眸一看,再听到皇帝只是询问吴王的身体,也以为只是普通的君臣关切,便跟着她的父王离开。
皇帝却只是直直看着退殿的大臣们,似乎在等着他们走完,直到这大殿只剩下皇帝,大太监,以及顾也三人,皇帝突然开口道:“小吴王,你可记得你王府的祖训?”
“回皇上,顾也自然记得,祖宗有训’四王领命,兵镇四方,鞠躬尽瘁,忠国忠君’。”顾也一头雾水,却也只能答道。
“好,你记得就好,陈总司,拿上来吧。”皇帝说完,陈云溟便从旁厅走出,手上拿着一封信,似乎早有准备。
“这可是你父亲的笔迹?”皇帝接过信,亲自走到顾也面前,递给他看。顾也见那信封上只写着:穆大人亲启,顾怀的信顾也刚刚才读了一封,字迹自然认得,便回答道:“回皇上,是父王的书法没错,怎么了?”
“怎么了?顾怀袭吴王之爵,在我大顺朝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似乎并不想有人在他之上啊。”皇帝恨道,说完把信扔给了顾也,示意他自己打开看看。
顾也听到皇帝竟讲这样的话,慌忙打开信,一边读手一边止不住地颤抖,那信竟是顾怀写给北方羌国大将军穆破顺的,信中竟约定三月之后,顾怀自南,羌国自北,同时出兵,夹击永宁城,事成以后,顾怀便是顺王,割燕北六州于羌国,并从此交好,以兄弟国相称。
“这不可能!”顾也知道自己的父亲虽然生活奢侈,为人不羁,却绝不会是欺君叛国之人。
“不可能?陈总司,这信从何而来?”皇上冷冷问道。
“八道司前些日子收到匿名人举报,说吴王顾怀暗中勾结端国,此次称病不进京便是掩人耳目,由小吴王设法将此信送往羌国。八道司设立目的便是护我大顺基业,即使吴王尊贵,然有人愿意举报卑职便不得不查,此信由卑职徒弟,八道司第一道司司长范陨由京城吴王府搜出,在场百多名士兵皆亲眼所见。”陈云溟回答道。
“皇上!父王确实偶感风寒,命我代父进京贺寿,我从未见过此信,更从未联系过羌国之人,我愿意用我吴王府列祖列宗起誓。”顾也死活想不明白,自己的府中怎么会搜出这封信。
“小吴王,物证人证皆有,任你如何起誓,又有什么用?”陈云溟冷冷盯着顾也,顾也直被他盯的发寒,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忠君忠国,忠君忠国,好一个忠君忠国,若不是此次有义士举报,只怕你吴王府攻到我皇帝脚下了,朕还以他顾怀是忠君忠国的好王爷呢?”
顾也心里暗暗叫苦,知道今日自己是无论无何也解释不清这件事了,还想伸冤几句,话却全都堵在了喉咙口,这种场合,说错一个字便可能毁了他吴王府百年基业,顾也只恨自己还未来得及向师父学那纵横辩论之术,落得此时有苦说不出的尴尬境地。
“小吴王,朕绝非不辨是非的昏君,若你吴王府有冤情,朕自当亲自给你赔礼道歉,不过,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就委屈你先在天牢呆着了。”皇帝冷冷说道。
“来人,将小吴王押下去,关到刑部天牢。”陈云溟顺着皇帝的意思说道。
顾也只觉双目发黑,头顶晕眩,片刻之前,他还美滋滋地想这寿宴结束以后,便着手准备自己和郑鹿鸣的婚事,往后便继续是在他如画江南做他的逍遥小王爷,谁曾想还未出宫却遇上这么一件始料未及的事。顾也虽从小不喜欢了解政事,却也知道就算自己吴王府通天尊贵,这尊贵也是大顺朝给的,叛国的罪是什么下场他心里明明白白。
不过就算一拥而上的侍卫用冷冰冰的枷锁扣住了自己的双手,心里也是想着真相定会水落石出,自己不过是被冤枉了去受点委屈罢了。
见那顾也已被带离了大殿,皇帝低声问陈云溟道:“陈总司,吴王府的人安排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那府中下人自已经全部收押,管家和一个侍卫叫做顾霜的,本是陪这小吴王入宫等候在殿外,听闻我八道司包围了他吴王府,两人急急赶回,管家也被拿下了,那顾霜卑职命范陨放他回去报信了。”陈云溟嘴角冷笑,回道。
“哈哈哈,陈总司深谋远虑,这点上倒是和朕不谋而合了。”皇帝笑道。他二人所想顾怀到底是四大王爷之一,单凭一模仿他笔记的反信要定他死罪未免太过牵强,然而顾怀此人为人刚烈,又爱子如命,如果是朝廷带兵围他吴王府,他只能束手就擒,而让这顾霜回去通风报信,依顾怀的个性,说不定直接领兵进京要人,真若如此,那他不是反贼便也是反贼,诛他的借口便是拱手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