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的盛夏,封喉关的大铁门却被积雪堵住,死死的关着。
天空中的雪在阳光中飞舞,当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奇景,却没有哪户人家去外出欣赏。
许是怕了这诡异的天象,怕了大街小巷奔走着的铁蹄,怕了昨晚那大隐于市的隐剑宗内传来的哭啼声,怕了那雪水混杂着血水的马蹄印。
“将军,属下已经清点完了。”一名身着黑铁重甲的骑兵打着颤向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人汇报道。
虽是下着雪,但毕竟太阳还高挂在头顶上,并没有多冷,即便这名骑兵穿着厚厚的对冷热都特别敏感的黑铁甲,但黑铁骑士兵的素质可不是会被这种太阳雪会冻到的。
那寒意来自那看着账本的书生。
隐剑宗本家上下三百六十九口人,再加上一些愚蠢的看不清形式要与神剑州作对的外门弟子,再加上为了凑数随便株连的一些人,一共一千五百四十人。流的血几乎沾染了封喉关的每一个角落。
这书生早就算好了,这每一个人的详细资料也都掌握好了,正正好好可以堆起一座二十层的人头塔。
没有理会跪在那里传讯的黑铁骑兵,书生一边看着账本一边提起了一个怒瞪双目的脑袋。
一层冰霜蔓延开来布满了那颗头颅,本已腐烂的血肉被整个冰结,那本已发黑的血痂变得鲜红,充血的的皮肤开始发白。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冰碎了。
连带着冰结的血肉,粉碎的悄无声息,只剩下苍白光滑的头骨盖。
轻轻地放在那人头塔上。
还差最后一层那最后一个。
环顾四周,再无一个鲜活的人头,这和账本上写的不一样。
宁不臣终于回头看了看那个一身黑甲战战兢兢的骑兵。
宁不臣看了很久,想了很久,那个骑兵也跪了很久。
走到了黑铁骑兵的面前,宁不臣的嘴角带着没有笑意的微笑。轻轻地解下了骑兵的头盔。
放在了那人头塔的顶端。
“去吧,把人找回来。”宁不臣笑着轻声说道,而黑甲骑兵却已经冷汗直流。
“是!”
……
一个孩子在雪地中缓慢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夏日的残阳也那么激烈,不过却并不刺眼,因为少年没有抬起眼皮的力气。现在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只记得要远离隐剑宗的大院。
已经出了封喉关,也就出了神剑州,孩子一直向着东走,在东鞘州、西鞘州、南鞘州和神剑州四州交界之处有三座大城,这三座大城不属于任何一州,这三座城的城主也都是武艺高强之辈,手下也都有一支常胜之师。仅仅三座城仗着一些实力和地理位置在剑洲大陆不落于任何一州。而且三座大城为了维持自身的安定对出入特别严格,其他四州的官方的人,没有允许是绝对不可能进入的。
“望天”两个大字已经进入眼眶,望天城已经出现在孩子的眼前。进入大城就能活命了,父亲是这样说的。想着鼻头一酸,泪水却已经流干只是红着眼生疼。
“踏踏踏踏踏踏”“嗤嗤嗤嗤”铁蹄踏雪自远方传来,孩子不敢回头也没有力气回头,一点点向着大城挪动,披着一件大了好几号的长衫看不出这孩子是在走还是在爬。
“踏踏踏踏踏踏”“嗤嗤嗤嗤”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好像马蹄已经在头顶上空了。
孩子还是向前挪动着,似乎并没有听见后方的追击者。
“嗖”一只黑羽箭射穿了孩子的小腿,钉在了雪地里。血染红了雪浸润开来,混着泥土在一片白雪皑皑中格外醒目,孩子还是在爬着,仿佛那根箭撕扯着肌肉流出了更多的鲜血并不能再让这个孩子受到更大的伤害。
心灵已然麻木,痛觉神经被冻的没有反应,但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又爬了没两下,孩子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耳边的“嗖嗖”声令人绝望。
已经暗了半边的天笼罩了那座望天城,似乎要隐没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一道剑光自城门外的破庙亮起,照亮了整个天空。
一声剑鸣盖去了铁蹄声,成为了黑甲骑兵的送葬曲。
两根铁箭连箭簇带箭杆被横斩为两半去了箭势,却没止住剑势。
十骑四十蹄尽被斩断。
高速的冲锋,厚重的铁甲本是这些骑兵最强的武器,现在却成为了最为致命的弱点。
连人带马,连盔带甲整个腾空向前翻起,以极快的速度砸在了雪地上爆成了一团团血泥,与漫天飘舞的雪花一起溅起了一片血污,为雪地上昏倒的孩子遮住了最后一抹夕阳的照射。
夜已至,雪未消,铁甲血骨路茫茫。
箭已断,人未央,只见血痕向何方?
……
肖一剑把手中拎着的孩子扔到破庙的蒲团上,自己却坐在了破庙的门框上,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全被那深邃的瞳孔吸去,看着倒在那蒲团上,小腿上还插着半截箭的小孩子。想起了这两天他站在隐剑宗大院外那棵参天大树看到的一切。
当年师父传剑的要求,还记在心里——不要复仇。
虽然这些年来仇恨一直埋在心底,但随着磨练剑术,师父的教诲,那颗躁动的心也渐渐平息,特别是师父临终前将脖子上的锈铁块佩戴到他的脖子上时,那欣慰的微笑和最后的教诲。
隐剑宗,这个已经被刻意忘记的名字,在那一天追杀一个通缉犯路过封喉关时重新出现在了肖一剑的脑海里。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记得仇人的具体样子,只剩下了那令人讨厌的感觉,肖一剑甚至有一点好奇。
造化弄人,居高临下看到的是一片尸山血海。
那已经模糊的记忆,原来在心底藏得那么清晰,那个被斩下头颅的正是自己的仇人。
手中的剑为什么会颤抖,是握剑的手在颤抖吗?
看着无辜的人一个个死去,肖一剑颤抖的手无法像以前一样,坚定的指向天地间一切不公之事。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人头塔慢慢堆砌。
直到那黑铁头盔放在最顶端,才回过神来。
肖一剑逃回了望天城。
不是要回到哪里,而是要离开这里,剑心不稳,作为一个真正的剑客可能一生都没资格再拿起自己的剑了。
逃跑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在雪地中的孩子,习惯性的想伸出援手,却止住了,那不合身的长衫,在他不多却清晰的记忆中特别显眼。
失魂落魄。
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狼狈。
如今天理循环,肖一剑却根本没有大仇得报的的快感。
师父真是厉害,肖一剑想起了师父,他特别想问问师父他该怎么办,但没了机会。
那一只箭射出的时候,剑已出鞘,却生生止住。
后来剑光漫天,肖一剑也依然没想通。
现在这孩子被自己拎了回来,肖一剑就更加茫然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这一次自己出来是揭了榜单的,拿出通缉令肖一剑盯着那满脸胡渣的壮汉看了一整晚,也不知在研究什么,逃避什么。
“咳咳”
孩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