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还残留着野男人的味道,或许是野狗的。癞子低沉的呼吸声告诉Erin孙,屋里的味道可能是野狗的多些。
不管是野男人的,还是野狗的,屋里的味道都叫Erin孙辗转难眠,眼看已过了十二点。
今天,她的烟瘾出奇地大,也许是因为扰人清梦的事情特别多。比如,此刻仍在叫嚷的宣传车:“城市你我他,清洁靠——靠——”
“靠!你倒是把话说全啊,什么破车,破广播,都几点了!”
Erin孙彻底睡不着了,她翻开笔记本,决定将龚行慎的故事补充完整。
光亮骤然冒出来的刹那,癞子警觉地从地上弹起,飞快地蹿到墙根。不想刚蹿到墙根,癞子就撞倒了一物,发出当啷一声响,吓得癞子原地兜了个大圈子,刺溜钻进了床底。
Erin孙也被癞子发出的声音吓得缩了下脖子,骂道:“癞子,你要再一惊一乍地我就把你丢回大街上。”
癞子似乎听得懂人言,呜咽一声,便老实地钻出床来,乖乖地到阳台趴着。
见这条丑狗极通人性,Erin孙不由莞尔,觉得狗和人倒是相似,人长得丑通常是不敢矫情的。想至此处,她又顾影自怜地想到:可怜老娘一副秀容颜,偏偏要靠才华求名利,世间像我这样自力更生的美少女可是不多了。
惊鸿一瞥,Erin孙的瞳孔蓦地放大,只见一根竹竿倒在地上,显然是癞子刚才撞倒的竹剑。孙嗖地跳下床,拾起竹剑,心说:怎么忘了把竹剑还他?很快,她便做了一个不符合以往逻辑的决定,那就是去把竹剑还给龚行慎。
可是,龚行慎已经走了一个来钟头了,也不知道他从哪边出城。Erin孙从电脑里调出龚行慎留下的地下管道图纸,看了半天,她更加蒙了。原来,地下排水系统通往城外的排水口一共有两百来处,分别在城市四面,天知道龚行慎会走哪个出口。
Erin孙无可奈何地想到:等我找到他走哪条路,他恐怕都出城三天了,也不知道他出了下水道,跳进河里会不会淹死——对了!他不会游泳。
抓住线索的Erin孙立马开始对照着城市地图,挨个找出口,首先划掉临着塞恩河和海岸的排水口,接着划掉塞恩河大支流旁的,最后划掉水位较深的水渠边的。经过排除,可选的排水口已只剩下十六个,分别在北面和西面。由于西面地势高于东边,西面的排水口本来就少,排除后就只剩下三处,都是汇入一条长期水位一米左右的塞恩河小支流——白溪。
在Erin孙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先到西面最南端的排水口看看。一方面是因为龚行慎打算往南渡河,往北走不是不可能,但要渡河势必还要与盂兰市牵连;另一方面,盂兰市西南,和桫椤山市隔河相望的中流矶是一处旅游景区,恰巧处在塞恩河中间,两岸均有发往中流矶的旅游船,这是除去渡河客船和跨河大桥外,最快捷的渡河方式。
于是,Erin孙换上那套紫色运动服,匆匆出了门。为了保证夜晚出城的安全,Erin孙还特意打扮得邋遢了些,甚至带了防狼喷雾。幸好的士司机是一个吊着俩大眼袋的中年大叔,腆着如怀胎六月的肚子,呲着一口被烟草熏黑的牙齿,看起来他的精神头很差,烟草和疲惫已掏空了他残存的情欲,取而代之的是为家庭谋生活的担子。
看到Erin孙的一身行头,中年大叔打趣道:“城里不好混,你们丐帮要整体西迁了?”
Erin孙一阵羞窘。
在城市东部港区,葛氏集团旗下的天兰制药有限公司,占地达两公顷的现代化厂区,隐没在黑暗里,只有成排的路灯,睡眼朦胧地眨着眼。厂区深处的研发区,有一间一万平方米的纯钢结构厂房,对外宣称为药植培育实验室。除非有人从高处飞过,否则不会有人看到,实验室巨大的排风扇的缝隙中正露出柔和的白光。
实验室里根本没有植物的影子,除了地面上闪动着白光的巨大复杂图案外,再无别的东西。复杂图案几乎占据了整个厂房,鸟瞰之下,熟悉盂兰市的人会发现,图案像极了盂兰市地图。三十九名披头散发的怪人分别坐在地图边缘的固定点位,刚好围住整张地图。怪人均盘膝坐着,身体微微发颤。
角落里,一个青年负手站着,白光映得他英俊的容颜忽明忽暗。青年身后一步,站着名穿着对襟圆领衫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微弓着腰,一对眸子低垂着,恭敬地说:“少爷,大管事说老爷交代了,窥城大阵已到了极限,不必再开着了。”
青年说:“知道了,通知他们收缩窥城大阵,我倒要看看龚小乙那个旱鸭子真能借水遁逃了不成。”
中年人应诺,低声吟咏了两句号令,三十九名怪人齐刷刷地竖起食指,图上的白光开始缓缓收缩。
青年人走近图案边缘,注视着缓慢内缩的白光。忽然,西端的一柱白光像是海浪撞上了礁石,倏尔长高了一米。青年人目光移向那处,微一皱眉说:“这是我半个月前在龚小乙的竹剑上下的记号,打开传送门,我要过去。”
中年人立马拦道:“此处已接近边界,若是越界了,恐怕还要和山上的人掰扯。”
青年人说:“私斗机会只有一次,我自有分寸。”
中年人知道当一个区域的武者拦截叛逆失败了,当地镇守有一次在镇守范围内的私斗机会,此次打开窥城大阵的目的就是把龚行慎困在城里,好找出他的下落,与他私斗。这次机会错过了就只能等荆山令的许可了,所以,中年人虽然不甚情愿,但只好再次低声吟咏。
怪人们随着吟咏手诀变换,图上白光顿消,西端偏南方向出现了一个冒着微弱蓝光的圆圈。青年人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圈中。紧接着,蓝光如柱般升起,带着青年人一闪即逝。
出租车在白溪旁的河堤公园停稳,Erin孙惴惴不安地下了车。一路上她看到了不少醉醺醺的男女在街上游荡,也有趁着夜色当街比斗的,还有摸黑做些非法勾当的帮派。按着老人的说法,诺派越来越强势就意味着民众的开放程度越高,这样可以令文化生活更活跃,但也会造成个人主义的爆发,例如完全由诺派主导的卡赛特城,因为经济平衡被打破,一度成为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地方。
白溪的排水口开在东有林、西有河、黑灯瞎火的河堤上,如果不是司机不耐烦地催促她下车,那么她肯定还要踌躇许久,或者干脆不下车。然而,当她下车后,她发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
在车灯的映照下,一个高挑的男子身影正扶着河堤的栏杆,像是在等人。由于男人所处的位置,恰巧是车灯照不到的地方,Erin孙瞧不清男子的面容,但看身材,绝对不是龚行慎。正待Erin孙踌躇要不要留下,出租车司机识趣地调头离开,他搞不懂现在年轻人的乐趣,但他的优点是不过问。
出租车转弯时,Erin孙看清了男人的侧脸,心跳便骤然加速。这人分明是那天河边栈桥上的英俊男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男子穿的还是那件传统服饰,只不过颜色换了白色、袖口收了收,毕竟人还是那么帅,表情都和那天一样恬然。相似的穿着令孙有了缘分天定的错觉,至于男子是不是高低肩膀的畸形,根本不重要,帅才是天然的正义!
Erin孙低着眉,垂着眼,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朝男子走去。她一面将特意拾掇得邋遢的头发捋得整齐,一面将运动服拉锁拉低。原本她是想直接将运动服系到腰间,换作充满活力的运动穿搭,可惜一阵凉风吹来,鸡皮疙瘩令她收起了这种豪放的想法。
男子也撇头看她,目光停在她手中的竹剑上。Erin孙以为男子是要看清她的容貌,便羞答答地抬起了赧然俏脸,低声嗫嚅:“真,真巧啊。”
男子仍旧盯着竹剑说:“告诉我它的主人在哪里?”
Erin孙正偷偷打量男子的两条手臂,想要瞅出畸形在哪里,听了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问:“什,什么主人嘛?人......人家可听不懂。”
男子浅浅一笑,叫Erin孙又是一阵意乱情迷,可听了男子的话,Erin孙便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一定是来给龚小乙送竹剑的吧?以他的脑袋,恐怕就算知道窥城大阵不可能探测到地下五米,也绝对想不到通过地下水道出城。是你给他出的主意么?”男子看了Erin孙的表情,摇头说,“无论是谁给他出谋划策,你们一定没想到我在竹剑上做了标记,人是注定斗不过天的。”
看起来仍旧一副目瞪口呆模样的Erin孙,已经意识到她与男子的邂逅才不是月老的红线,而是龚行慎。这个男子一定就是龚行慎口中在窥视的人,而Erin孙是招惹来了这个人的罪魁祸首,可是为什么男子会赶在Erin孙前面来到这里,她暂时还没顾上去思考。
此刻,她的脑袋里又钻出两个小人,一个是猥琐的龚行慎,敦厚的笑容里透着苦涩,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帅到令人窒息的男子,是出卖称不上朋友的龚行慎,还是顺从素不相识的男子呢?咦,这不是一个选择么?
男子又说:“我不愿对女人出手,但是龚小乙必须死,所以你若不说,我便自己看了,莫怪我。”
Erin孙突然露出一副无邪又憨傻的嘴脸说:“大锅,弄啥子哟?我懂不得。”
男子登时就是一愣,古井无波的面容居然出现了波澜。在Erin孙脸上,他仿佛看到了龚行慎无赖的影子,于是他愤怒了。他的愤怒令他的丹凤眼挑了起来,孙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子有一双丹凤眼。男子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无趣!”
“啊!”Erin孙感到脑袋像是被刺入了一根钉子,刺痛得令她感到眩晕,令她疼得捂住脑袋,跌坐到了地上。
男子脸上的波澜更加明显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Erin孙。这辈子都没承受过的疼痛感,让Erin孙涕泪横流,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一样缩成了一团。所以,男子更加惊讶:如此柔弱的凡人怎么能够抵御他的神念窥探?如果是先天根骨所致,那么这个女人的前途恐怕是极高的,说不定能达到蒂落的一半。
想到这里,男子抬手去捉Erin孙的手腕,打算查看下Erin孙的根骨。如果不是Erin孙痛得紧闭双眼,那么她一定会发现男子畸形的原因。男子原地不动,一只无形大手从男子手腕处伸出,像是延长的手臂,正抓向Erin孙。
正这时候,旁边灌木的枝丫忽然剧烈晃动。嗖,一枚卵石从灌木丛中射向男子面门。男子不闪不避,卵石在距离他三寸的地方像是撞上了无形铁板,骤然炸开,碎石向外散了一地。
紧接着,男子正背后的河堤下蹿上来一条人影,人影举拳捣向男子后脑勺。男子已然察觉背后的袭击,可是他惊讶地发现,背后的人居然能快到自己不及转身。
拳头无声地击在男子后脑勺,之所以无声,是因为拳头只到男子后脑勺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就被无形的墙壁卸掉了力道。后面人随即变拳为指,像一条扑向猎物的毒蛇,再次戳向男子后脑勺。但就只这瞬间的功夫,男子已向前迈出一步。一步就一丈,眨眼,男子已到了三丈外。
后面来人倏地收回手指,原来他这只是虚招,目的只在逼退男子,然后折身奔向蜷缩在地上的Erin孙,将之抱起后头也不回的朝河堤公园外跑去。
“龚小乙。”Erin孙泪眼模糊地看着正抱她狂奔的男人,其实她眼前只有一片闪白,耳中萦绕着钟声过后的颤鸣,舌头木然地根本不知道发出的是否是人声。但声音还是发出来了,就是眼前这人曾经的名字。
念出这三个字,Erin孙就如一滩烂泥般彻底失去知觉。龚行慎的脚步慢了些,他将脸颊贴在Erin孙的鼻尖,感受Erin孙呼吸吹动汗毛时痒痒的感觉。确认Erin孙只是昏迷后,龚行慎再次加快了脚步。
背后,男子背着手,一步一丈,一步三丈,进而一跃十丈地追赶着龚行慎。他的面孔看起来还是平静的,但他的内心早已燃烧起愤怒的火焰:只有龚小乙,绝对不能活。沉声一喝,男子纵身跃起,踏着风,一步跃到龚行慎的面前:“龚小乙!”
“大舅哥,”龚行慎露出粲然的笑容,“好久不见,还那么帅。”
眼前这个男子就是葛蒂落的亲生哥哥,葛还婴。他原以为自己再和龚行慎面对面时,他会疯狂地将对方撕成碎片。可实际上,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是那么无赖。”
“那么,可以让我把她放下再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