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龙泉鸣霜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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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焦尾桐木瑶琴卧在青藤几上,东方正襟危坐

  今天仅有一个垂髫少女在家,但见她浅笑晏晏,绿衣款款,言谈之间,说是叫做丛云,询问之下,见东方谙熟音律,深通乐理,便授以指法,正是那天所听的一曲,原来叫做绿云出岫,一个早上,不过学了序章,教他试奏一回,东方欣然弹指挥弦,虽是指法生涩,音准差池,却听来昊风飒飒,席卷天下之慨,丛云花容敛敛,莫衷一是

  又有一女送上饭来,不过一碗粟米粥而已,听丛云唤她緋云姊姊,身着粉裳,正是那天奉茶的女流,东方谢过緋云,喝了粥,独自危坐练琴

  二女悄然离去,也不打扰于他

  直到傍晚时分,序曲已是烂熟于心,东方这才离开蕉坞,出来望镇上走去,但见一人徘回街口,苦苦相候,不是符循又是谁耶,见到东方,忙上前拉了他的衣袖,联袂到了一家酒楼,那冽冽幡旗之上,写的乃是小观楼三个字,二人上楼择一隅坐下,跑堂见到符循,忙上前端茶倒水,也不多话,向楼下厨房喊一声,东坡小爷来也,楼下厨子一叠声应,刀版瓢杓之声响成一片

  东方笑道,小爷好威风,好气派

  符循忙起身连连作揖,愁眉苦脸,怅然若失,又似乎魂不守舍,六神无主

  东方呵呵一笑道,但说无妨

  符循这才说道,是那尉迟貅都,已携厚币聘帖上北山邵家提亲,原来那尉迟乃是湘南永州人氏,与仕宦豪门数世联姻,邵家老爷原是永州校尉卜迦正室邵氏的长兄,那小姐邵澜小时随父亲,兄长到永州去姑姑家小住一时,与那尉迟貅都也是儿时玩伴,如今玉人长成,那尉迟一朝偶遇之下,竟是大为倾倒,终于按捺不住,这才领数十家奴,逶迤而来,卑词重礼,以为求娶佳人,衣锦还乡

  话说之间,酒菜盈桌,江中鲥鱼,山野雏鸽,都是地方名厨的拿手菜,东方逐一动筷,赞不绝口,又下数杯烈醴,犹自停不下来,符循自是喏喏嵬嵬,牛饮而已

  酒过三巡,望那天色阴沉,凉风乱飞,俩人这才下楼结账,勾肩搭背,晃荡而去

  此晨一早,两人犹在梦中,惊闻娇叱之声,大门哐地一声,无风洞开,符循大怒之下,也不披衣,抢出门来,但见那邵澜一身紫衣,披一袭红雲大氅,乘了一匹赤兔马,腰悬龙泉鸣霜剑,冷冷俯视,秋水涵冰,已然杀上门来

  符循哼哼冷笑道,贫道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以气势汹汹,坏我门庭

  那邵澜嘿嘿一笑,轻描淡写的一句,吾家阿黒何在,竟与之前霸蛮破门,兴师问罪的态势倏尔一变,殊莫知她性情心思,姿调万千

  符循身着中衣,也无愧色,嘻嘻一笑说,那日我见它追逐一只野雉,不幸掉入恶人的陷阱圈夹,一只后腿竟遭活生生切断,我见他痛不欲生,气喘汹汹,一双狗眼望来,似乎在求我替它超度,我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成全于它,实在是,唉地一声长叹,似乎神色黯然,所有人都误解了他

  邵澜竟不动怒,也是嘻嘻一笑道,那畜生胆大妄为,原是怪不得先生,不过听闻昨晚又一人乘那夜色弥漫,竟潜入客栈伤人,却不知先生可知

  竟有此等事么,那还不赶快报告官府,缉拿凶犯

  屋里还有一人,何不出来一见

  东方仰天长笑,振袖轩举,从屋中踱出,青白眼色,睥睨众生

  邵澜妙目流转,在二人身上滚了几圈,笑道,小女子打扰二位清梦,幸毋见怪也,两位何时有空,请到敝庄一叙,小女子扫阶倚门以望耶

  东方拱手道,正要拜访,我二人随后就到

  一言为定

  邵澜勒转赤兔马首,打马扬长而去

  符循眼望东方,意有相询,东方召来青烟,勒鞍上辔,便要出发,符循无奈,忙上了藏青宽衫,也将食中两指嘬嘴鸣哨,召来坐骑,原来是一匹散放林间的野马,浑身栗毛飘飞,似乎有一点矮小,还没有完全长开,倒也精神健旺,落拓不羁,符循也不用马垫缰绳,径直跨了与东方向北山方向而来,到了隅中巳时,已到邵家鸢尾山庄,但见漫山遍野的鸢尾花,金灿灿的飘浮在剑状翠叶海之上,符循啧啧赞叹,流连花海之中

  东方扬鞭打马,那马一惊之下,倏尔窜出,符循怪叫一声,差点跌下马来

  上到坡头,乃是偌大一个马场,数十匹高头大马散落在附近林下渠边觅食,又有十余条大汉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呼喝叫嚷,原来两条汉子俯身夺臂,正在角牴,二人气喘如牛,怒目圆瞪,疾走数匝之下,一声呜呜狮子吼,一条汉子飞出丈外,肩头着地,过来半天才哼哼唧唧爬了起来,见到坡头来客,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东方暗授机宜,注意脚下勾当,借力打力,毋使肩头着地

  两人下马迎上前来,那人上前唱喏,请教二人称呼,便引到角觝场中,说是大小姐的客人,既是有缘相见,可否请教指点一二,还不待客人答应,余人皆鼓掌叫好,大凑热闹,符循见这个阵势,知道躲不过去,缩头是一刀,昂首是一搏,何不大大方方,大干一场,何况已有好长时候没有活动筋骨,也是见猎心喜,跃跃欲试,紧了紧腰间锦绣英雄绦,径直往场中一站,气定神闲,渊渟岳峙

  众人叫好声中,一条彪形大汉从人群之间站了起来,东方一惊,适才早已扫过人丛,未见特别出众的人物,哪知此人藏在人后,耸肩耷背,收敛神光,倒是没有认出他来

  此人研研入场,拱手报了姓名,说是叫做费嘉,请客人指教,符循亦拱手逊道,不敢,两人缓缓空旋,死死盯住对方,透析破绽,守候战机

  数匝之后,符循一个趔趄,竟是不慎踩到一个刺猬洞穴,扭了脚踝,一瘸一拐的模样,实在是又狼狈,又滑稽,那费嘉岂能容他缓过气来,大步流星,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出脚绊住,倏发神力,便要将他推倒在地,也是说时迟,那时快,间不容发之际,符循早已扣住费嘉右手手腕,费嘉顺势来个霸王举鼎,飞旋了几个圈子,便要摔他出去,那知竟是脱不了手,符循伺机站在他的肩头,抬脚劈头盖脸跺去,那费嘉佝偻了偌大的身躯,左手护住头脸,竟无招架之功,忽听得嗖的一声,寒光一闪,符循忙缩头耸肩,纚帻已然挑落,一时乱云蔽日,披头散发

  符循跳将下来,放眼望去,但见正主儿已到,那邵澜将弓箭丢给马下的一个黄衫婢女,早已一手勒马,一手握了丈八蛇矛,悠悠踱到场中,杏眼含威,默然相觑

  一身银鳞软甲,闪闪发亮,座下赤兔,傲然清嘶

  符循上前一揖道,我等远道而来,小姐藏身林下,不来出迎,还以弓箭伺候,未免,嘿嘿,这个待客之道嘛,似乎,正要口沫横飞,信口雌黄,只听得一声呵斥,撮尔狡童,且纳命来,邵澜飞马驰到,一挺蛇矛,飘雪攒刺

  符循早已飞身上了栗毛野马,掉转马首,落荒而逃

  也是慌不择路,径入鸢尾花海,那邵澜更是恼怒,策马紧追不舍

  这边厢又听得林下一声长笑,踱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来,但见他一身宝蘭云畴宽衫,头戴纶巾,手摇羽扇,下陂拱手唱喏道,听闻东方先生大驾光临,实是荣幸之至,不才聊备薄酒,便请先生这就到寒舍一叙,东方见他一副儒生打扮,彬彬有礼,倒也出乎意料之外,便放马陇间,随他到了鸢尾岩墅之中,径上二楼,原来是一个偌大的空中花岻,仅有一案两椅,案上序列菜肴数十道,精美绝滟,所谓僮奴艳婢,丝竹莺燕,竟都没有现世,倒也耳根清静

  那书生又一揖道,在下邵釐,拜见东方先生,东方忙作揖还礼道,我等冒昧造访,公子勿加怪罪,实在是惶恐之至,不胜荣幸,两人这才分宾主坐下,邵釐斟上酒来,两人频频把盏,品评山珍野簌,一时鲜羹

  邵釐也不问二人来意,只是话一些农家桑麻,植树栽花的琐事,待到酒过三巡,二人都是微醺有余,荡荡漂漂,东方这才起身,长揖到地,说到此次拜庄的来意,原是为了小友符循提亲而来,说是郎才女貌,不打不相识,盼邵家老小成全为谢

  邵釐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忽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二人岻外相迎,只见那人已然知天命年纪,一丛胡须黑白相间,眼神湛湛,精光内敛,他一见东方,竟上前拉住东方的手,细细端详一番,啧啧叹道,好一个翩翩少年,又摇了摇头道,可惜,可惜,邵釐上前,唤一声爹爹,正要介绍东方,那老头儿摆了摆手说,我知道,早有几个緋衣丫鬟送上座来,重开酒席,三人次第就坐,老头儿童心犹存,眯眼笑道,你猜猜我是谁,东方莫名其妙,正要推谢不敏,有眼不识泰山,却又霎时心中一动,忙起身长揖,道一声,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丹鹤书院的邵太仆老爷子,幸会幸会

  原来这老头儿叫做邵长生,曾做过天庭太仆寺卿,后来告老还乡,在丹鹤书院开课授徒,以传中原马政,甄别育种,圈地教养的法术,他又是景陀的老友,当年为访龙马,亲上天山拜访景陀,两人结伴一路漫游到葱岭,这才觅得宝马,两人又结伴同归中原,邵长生邀景陀到上京一游,景陀说是要出海访香,两人这才分手,时光荏苒,一别已是二十余年,这一日忽闻天山修士到来,便匆匆赶来,一见之下,竟是故人的弟子,自是满心欢喜,故弄玄虚,邵太仆见他一语道破,更是欢喜,叹道,听闻你在石堤寨与那瑶光姑娘已然成亲,可惜可惜,我家小女却没有这般福气,东方连连逊谢,复又起身说了来意,邵太仆沉吟良久,说是此事当从长计议,不过既是东方的好友,自当慎重考察,也要看下小女的意思,东方自是喏喏点头,连连称善

  忽听的踢沓声响,一骑到来,又听脚步声响,一人上得楼来,喊一声,大舅哥哥,妹婿这就来也

  东方早已上前挽了符循的手臂,来到花厅,符循一见之下,登时拜倒在地,叩称泰山大人在上,小婿这厢有礼也,邵太仆见这符循一表人才,体露金风,说话恢澹有趣,行事霍霍爽利,竟也有几分喜欢,邵釐早已上前延客,四人入席就坐,符循那用吩咐,起身遍敬太仆,邵釐,说到太仆葱岭访马,丹鹤传道,实在是高风亮节,钦佩之至,恨不得追随左右,朝夕请教,一番话把太仆说得如沐春风,苍颜大悦

  又说到这大舅哥哥,乃是出身天下四大仙家之一的鸢翾客门下,听闻鸢翾客驻锡东海南麂山列岛,道风所化,海民纷纷归附,奉为神明,小弟虽是无福拜见,亦是心向往之,邵釐见他私下大做功课,把父亲与自己的来历摸得一清二楚,如数家珍,也是暗暗称奇,倒也有些佩服他的神通广大,不禁脱口叩问,不知符生出自何处耶,这一句话,也是邵长生,东方小白心下迷惑,不得其解的一问,三人眼望符循,静候谜底

  符循深深长揖谢道,但问你家小姐自知,请恕在下不便明说

  三人大奇,这两人适才还斗的不可开交,形同水火,那知转眼间便已风平浪静,款曲暗通,又饮了一回,邵釐使去探问闺阁的婢女已是悄然归来,递上一方粉奁,又是飘然退下,东方看在眼里,已然心中有数,瞥眼之间,符循躬身报了生辰八字,又呈上一面巴颜喀拉山墨玉符版,以为聘礼,邵釐对过命理无违,眼望父亲示下

  邵太仆见小女中意,也有几分喜欢符循,又是故人弟子亲自登门说合,也就欣然应允,说是江湖游子,也不必拘于繁文缛节,便择良辰吉日,在这庄上摆上酒宴,请上村中父老乡亲,所谓长兄为父,东方权且作为男方家长,共同见证邵家女儿女婿的大婚典礼

  符循大喜过望,仆倒在地,拜行叩见双亲大礼

  如是一番热闹,眼望已到了日晡时分,东方,符循这才悠悠告辞,跨了坐骑,洋洋然下山归去,说起二人后来驰马花海,却是如何搞掂那邵家雌英,符循嘻嘻笑道,也是天意乎哉,我见她咄咄逼人,只好应战,最后贴身肉搏,我也是却之不恭,只好霸王硬上弓啦,东方仰天长笑,赞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畏也

  两人回到镇上,皆是兴奋异常,将马交给小二,又登小观楼头,把酒同庆,乾坤一新,符循倏尔起身,扑通一声拜倒在地,竟是磕下头来,不知不觉,泪洒风尘,东方哈哈一笑,扶将起来,又为他条理衣襟,整饬发髻,竟与父兄无异,两人正待归座,一个跑堂过来,说是适才有人托小的捎信给一个叫东方的公子,东方接过一张纸条,乃是,良人苦心,泯然化灰邪,这九个蝇蝇小字,虽不是玉儿降的手笔,却如一记重锤,悚然而惊,东方忙辞过符循,径向蕉坞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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