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市街到郭城北门,长长的三里长街,颜色款式各异的花灯摆在各家商铺店面上,似百花齐放。
街上人潮熙熙攘攘,摩肩擦踵,除却百万长安本地人口,充杂着许多外来观灯的人,其中不乏牵着骆驼,身着胡装的外邦来客。
鼎盛大唐,贞观盛世,每至上元节,宵禁解除,举城狂欢。
如此佳节,除却歌舞诗词比赛,最大的盛况在于万灯齐放,七彩斑斓,这吸引着天下所有人的心。
穿过长街,便是长安城最大的青楼,云容楼。
云想衣裳花想容,其内美人如云,有本地雍容华贵,有江南小家碧玉,也有外邦金发碧眼的异域风情。
杨平三人打云容楼下走过,若是往日,杨平像此刻这般身怀银子,定会举步迈进云容楼。
但现在,三人只顾着低头赶路,奔向抚安司。
抚安司,皇权特立,专职维护长安城治安,乃至大唐天下治安,善插暗桩,三教九流,耳目遍布天下,另职缉盗通捕。
内中多为战事幸存而又身怀劣迹者,或为商籍贱籍者,称不良人,其统帅头领者,是为不良帅。
抚安司内设班房,分别是天、地、玄三班,加之龙、虎、狮、豹四房,四房听凭三班调令,所有班房不良人,尽数听令于不良帅。
但由于当今不良帅袁天罡远在西域着手要事,抚安司内诸多不良人暂令抚安司司丞调遣。
此刻,抚安司豹字号大牢前,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腰间斜挎墨鞘长刀,左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布袋,右手抓住铁链,押着一名脸上血迹斑斑的虬髯大汉。
这青年浓眉大眼,身穿褐色劲衣,虽说不上有多俊秀,但也显得孔武坚毅,没有一般武者那种粗枝大叶之感,也没有一丝阴柔之气,寻常而不平庸。
而那大汉,双手已被铁链反绑,脖子上也套了枷锁,血迹斑斑的虬髯大脸上,铜铃般的双眼之中,凶光毕露。
走到大牢前,青年狠狠一脚,将狼狈不堪的大汉踢进牢房内。
“恭喜宿主杨易成功抓捕一名黄级大盗,获得三千赏善点,可兑换武技追风十三步,可兑换一甲子内力,可储存,兑换还是储存,请宿主进行选择。”
这时,青年人脑中响起温柔的女子声音,却是赏善罚恶系统的提示音。
青年名叫杨易,杨花似雪的杨,也是隋杨的杨,易,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易。
杨易,万年县人士,十五岁随叔父入长安,本来专心治学,后来遭户部尚书长孙靖之子长孙无常带家仆于长安西市街上围殴,大病一场后,得其叔父引荐,加入抚安司供职,至今已有三年。
过了今日上元佳节,杨易就该年满二十四,他与叔父“花脸豹”杨平一样,都是抚安司豹字房的一名不良人,或者说,一名捕员,人称“风火麒麟”。
只因他自入抚安司以来,三年内,逢案必破,大小案件一百零六起,案犯尽数活抓归案,无一失手,无一逾期。
抚安司的人都说他像风火麒麟一样,只要被他盯住的案犯,哪怕逃到海角天涯,也无济于事。
而方才被他送进牢房内的汉子,名叫孙千,半月前在长安城外青竹林打劫兵部侍郎的外甥赵泰一家,犯下十五口人命大案,远逃江南,终被杨易追捕归案。
杨易紧紧地合上牢房大门,上了锁,这才拍了拍手,提起地上的黑布袋,按住腰间长刀,往大牢外走去。
“杨易,不想死就放了老子,老子背后有人,那个人你得罪不起!”
走到牢门口时,身后的牢房中就响起了孙千的嘶吼。
杨易摇头一笑,不以为意,直往抚安司大堂而去,似这样的恐吓,他在这三年里已不知听过多少次,早就习以为常。
抚安司大堂内,左右各立两列清一色的褐衣汉子,尽佩长刀。
大堂高坐之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脚套宽头高筒羊皮靴,腰间挂着鱼袋,头戴一顶外裹黑纱的乌纱驴耳帽。
方脸,高眉,阔目,下巴一寸短须,唇上两撇浓须,乍一看,整个人不怒而威,官气凛凛。
此人,正是抚安司司丞,年方不惑的三品要员,魏浩。
但此刻大堂中的主角并不是魏浩,因为魏浩正小心翼翼地沏好一杯茶,递到堂桌另一边,与他临堂而坐那一个面如施粉的长脸矮胖太监面前。
“半月前,兵部侍郎外戚赵泰赵公子一案,嫌犯孙千可落网了?昨日兵部侍郎王大人上朝,圣人于朝堂之上倍加问切,今日又托咱家来询,魏大人若是此事都办不好,免不了要被圣人误会抚安司无能。”
矮胖太监接过茶杯,扯开嗓子问道,声音尖锐刺耳。
此人名为马力仕,是宫中圣人眼前的红人,虽只是一个太监,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儿却远比许多朝堂要员还要管用得多,正是无权胜有权。
“豹字房三级捕员,不良人杨易拜见魏司丞!”
恰在这时,杨易进堂拜见,杨易并不识得马力仕,是故禀告出口时,话里无意中忽视了这位大太监。
这倒也不怪他年少不经事,只因他本就常年行走江湖缉捕盗匪,对于察言令色本就生疏,况且又没有见过马力仕。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到杨易的话,太监马力仕冷哼一声,重重地扣上茶杯盖子,发出一声脆响,把头偏向桌面上,板起马脸。
魏浩能做到抚安司司丞这样的三品高位,虽然因为抚安司特殊原因,不能位列朝堂,但也属于高官,可以面见圣人,当然是圆滑十分的人精,这一下已看出马力仕的不满。
当即猛拍案桌,怒斥道:“大胆杨易,区区三级捕员,尚未入品,见了马公公,为何不跪!”
什么?堂上这矮胖马脸太监就是红极一时的大太监马力仕?杨易这才知道,原来那人正是长安四匹马中的溜风马,太监马力仕,素以善于溜须拍马得名。
杨易心头猛然一凛,背生恶寒,倒不是畏惧马力仕权贵,而是想到自家叔父杨平。
杨易出发江南缉捕孙千之前,就听闻了叔父杨平接手平康坊一案的消息,平康坊的案子,其中主犯马啸风,正是这大太监马力仕的外戚。
纵然心中对此等阉人诸多厌恶,杨易还是抱刀拱手行礼道:“卑职刚从江南缉拿大盗孙千归案,连夜赶路,困乏眼花,未识得马公公,望马公公海涵。”
话虽如此,却不愿下跪行礼,堂堂七尺男儿躯,岂能跪拜没根的废驴。
“孙千拿住了?匪徒现在何处?从犯刘浪可有一并归案?”
听闻孙千归案,马力仕紧绷的脸轰然绽放,形如一朵烂漫野菊开花,已顾不上与杨易摆架子,急切问出话来,眼中尽是止不住的狂喜。
“主犯孙千生擒,已押进豹字牢房,从犯刘浪拒不受捕,已被小人当场击毙,匪徒首级在此。”
杨易松手一扔,手中沉甸甸的黑布袋落地,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马力仕从桌旁站起,迈着螃蟹步,走到那颗人头前,用鞋尖挑了挑还瞪着眼的死人头,斜着眼下瞥,确认是刘浪的人头后,两只绿豆眼滴溜溜一转。
开口道:“好,大盗归案,咱家这就回宫向圣人报喜,这也算是圣人发兵高句丽前的大喜,魏司丞该记大功,恭喜恭喜。对了,听说抚安司近日破了平康坊的案子,主犯已经归案,不知可有此事?”
这马儿,果然是为那事而来!杨易闻声心头暗自寻思,正在打算如何为叔父周转。
就在此刻,魏浩从桌前起身,拱手道:“平康坊的案子另有诸多不明之处,嫌犯虽已缉拿归案,但恐其中另有冤屈,尚待抚安司进一步查明,请公公稍安静候。”
马力仕听言小眼一转,笑道:“如此,咱家便回宫复命去了。”
说完,出门坐上深红轿帘的梨木轿子,轿夫抬轿,在一队银甲羽盔的禁军护送下,往皇城行去。
正好遇上风风火火赶回抚安司的杨平三人,马力仕从轿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双方倒也没有纠缠,在杨平等人让道下,轿子继续前行离去。
“马走了,杨老三,恭喜你又躲过了一劫,晚上云容楼看灯,该你请客,哈哈哈。”
葛老二撞了一下杨平的肩膀,喜笑颜开,一旁的汉子也嬉皮笑脸道:“对极对极,杨老三,上元安康。”
但杨平的眼睛却已移到抚安司门口那匹全身如雪的白马上,大笑道:“一百零七,十五日恰好,不愧风火麒麟,我杨家好儿郎!”
他的话出口,葛老二两人这也将目光转回抚安司门口,齐声笑道:“原来是你家侄儿回来了,青竹林一案结案,恭喜恭喜,上元安康。”
“上元安康。”
杨平也在心里默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