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水的冲刷,地上便混杂了些许泥土的气息。清晨的露珠还未滴落,便响起了公鸡啼叫的声音。
大约是这种敏感的叫声却把邢润唤醒了。在府邸之中,因为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做事,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叫声。
从地上爬起,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还未干却。身上传来的疼痛感犹在,脑袋有些昏昏沉沉,邢润便不自觉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周围散发着一股恶臭,邢润有些作呕,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坐在潮湿的土地之上,周围遍布都是尸体。
双脚有些瘫软无力,但这种地方却着实让人难以忍受。况且自己的母亲还在病中,他要赶紧回去照顾母亲。
他捡起尸体旁边的一根稍微结实的木棍,强撑着站了起来,感觉到身体仍然虚弱,便不自觉喘着大气,走走停停。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这才走到了府邸后门。
他丢掉了拐杖,从后门一处掩盖着草丛的洞口爬了进去,缓缓来到了自己和娘亲住宿的那间破旧的房间,想要看看自己的母亲。
可是年仅十一岁的他,却再也不会拥有母亲了。
等他推开那扇木门之时,母亲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床铺之上,面色苍白,再没有任何呼吸。无论邢润如何在旁边呼唤,母亲都没有任何回应,甚至于一句话语,她都不会再说出来了。
邢润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他终于接受了母亲已经离世的事实,脑中却不断回想着过去的种种。
命运…命运到底是什么?
明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到头来却拥有最大的不幸和苦楚。
那日他去求总管借钱,总管却是在一旁嘲笑道:“不过一个丫鬟的儿子,她自己都已经身患恶疾,能在府中待着已是万幸,你却还想给她治病,真是痴心妄想。”
那时候少年轻狂,他拼尽全身力气揪住总管的头发,硬生生扯下了一大块,用尽力气大吼:“我娘亲才没有身患恶疾,她只是生病了。”
可是他却很快被总管旁边的随从拉住,总管被扯下头发十分生气立刻下令:“给我往死里打。”
立刻就有粗棍落在了他的身上,丝毫不留情面的往他幼小的身体上杖打。
那一日日落归山,总管最后在他身上踢了一脚,最终带着满腔怒气,这才离去,放过了奄奄一息的他。
那一日过后,母亲还能够爬起床,心疼的给他的后背上药,随后又不断咳嗽。那时候母亲哭泣着把他紧紧抱在怀中,不住的说道:“莫要再去招惹他们啊,在他们眼中,我们的命根本不是命啊。”
这种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遍了。如果有人辱骂他亦或是他的娘亲,他从来就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情面,也不会低声下气的跑去哀求。直到他的母亲病倒,他第一次跑去求人借钱。
没有人愿意搭理他,甚至没有人愿意施舍他一分钱。他不停的磕头,想要求取同情,可是每一个人,都是嘲笑过后径直走过去,没有一丝停留。
因为他是最卑微的下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便是受尽世间歧视与冷漠,无人帮扶。
泪水不断涌出,饱含辛酸和苦楚。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却叫上天如此不公,命运却如此待他。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本就不是他所能抉择的,却是受尽委屈,挨人白眼,遭人欺负。
如果命运不曾好生待见,那便默默忍受,可是到头来却还是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年少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带着年幼的他白天里干活,晚上抱着他坐在庭院之中,陪着他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然后告诉他,父亲就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那时候他不懂,便用稚嫩的声音开口问道:“父亲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要娘亲?”
那时候的母亲总会泪流满面,紧紧的抱住他,从不言语。
下人的孩子是没有学习的机会的,可是母亲却是认识字,并且总是在空暇之余用竹棍在地上教他写字。
母亲会抓着他的右手,一笔一划的写下“邢润”两个字,并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名字。
可是时光不会倒流,那些全部都成了过去,他的母亲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命运非要如此戏弄他。
邢润就这样一直坐在地上,却是感觉心中十分空洞。泪水无法干涸,如今他是生是死,压根都没人关注了,或许应该是,根本无人知晓他的死活。
可是他也是人,却被遗忘在角落,无人谈起。
窗外一米阳光照进来,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呢。他伸出手掌接住那抹阳光,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最终,他还是站起身,在那个墙院的角落,挖了很久很久,把已经去世的母亲,最终埋在了这里。
感觉到有些饥饿,身边却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邢润坐在刚埋好的土堆之上发呆了一小会,最终决定去厨房偷一些吃的东西,来暂时充饥。
他很快混到了厨房后门,趁着丫鬟们不注意迅速溜入桌子底下。一个厨娘正在忙着做一大堆干粮,他趁着厨娘回头,顺手偷了两个,躲在桌子底下偷吃。
一个管事的丫鬟走进来,气势汹汹的样子对着里面的两个厨娘说道:“手脚都麻利些,少爷明天就该启程出发去常鼎宗了,若是做的干粮不够,可是要你们好看。”
两个厨娘立刻答道:“是…是…”随后又手忙脚乱的把刚刚空出的两个干粮的位置给补全了。
邢润一下子噎住,意识到丫鬟刚刚所说为常鼎宗。常鼎宗为世上修仙门派,极其神秘。而能入的了常鼎宗修仙门派的,很多都是富家子弟,有着极好的背景和实力。各种门派又相互联姻扶持,以至于寻常之人根本无处寻得门路。一种不甘涌上心头,却又很快消散。
既是你可以修仙平步青云,可有命运规定过别人不行?若是命运待我不公,那我便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邢润最终决定,偷偷跟着银宇涛去到那世说纷纭的常鼎宗,去一探究竟。
既然他没有办法进入常鼎宗,那只需跟着银宇涛,便自然能够进入那常鼎宗。如今母亲已死,他心中已经毫无牵挂所言。与其在府邸之中等待饿死,不如去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哪管未来如何。
他终于等到掌事的丫鬟离去,便趁着厨娘不注意迅速偷走一大盘已经做好的干粮,从后门迅速开溜。
身上的衣服已经十分破旧了,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邢润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便偷跑到那池塘边上,等到无人之时这才看清池塘中的倒影。
池塘中的他已经是蓬头垢面,满面尘土,就算是他自己也认不出这竟然是自己的倒影。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出现大量褶皱,十分肮脏不堪,令人作呕。
附近有人走过,他迅速跳入池塘之中。此时正逢夏季,满池荷花都在开放,他躲在莲花后面,待在池塘之中不敢轻易出声。
两个人影从池塘旁边走过,其中一人便是银宇涛。他仍旧一身金衣,衣着华丽,旁边却是一个粉衣少女,正在与他交谈着。
银宇涛对她说道:“箐儿,明日我便要启程出发去常鼎宗了,你可是愿意与我一同前去拜师学艺?这样路上我们也会相互有个照应。”
粉衣少女也没有推辞:“当然,我自幼与你青梅竹马,咱们的家族也实力相当,我理应是该与你一同前去的。”
银宇涛淡淡笑道:“我的家族擅长剑术,你的家族擅长炼药,以你我二人的资质,入选常鼎宗关门弟子自然无可非议。若是我们两个能够在宗门之中互相扶持,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淡淡的微笑浮现在脸上,一身金衣的银宇涛却是在阳光下如此耀眼的存在。
慕箐看着眼前的少年一下子有些惊愕,不吃所措。直到银宇涛关心的问道:“怎么了?”
慕箐立刻转身摇头说道:“没什么,我们快些回去吧,我的父亲还在等我回去呢。”说完,便立刻大步向前走去,留下银宇涛一人。
后面的银宇涛的声音在风中淡淡回响着:“好。”便也跟在了慕箐的后面。
此时的邢润已经把全身都泡了个遍,却也听到了银宇涛的对话。手中的拳头紧紧握住,愤怒的感觉在心中积聚。间接害死母亲的元凶就站在他的面前,甚至于背信弃义,以至于母亲最终去世。他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出声,低头却看见池中鱼儿竞相游在他的身边,他干脆闷头钻进了池塘之中,与周围的鲤鱼一起畅游。
水中畅游,很是轻快。然而这种快乐却始终都是短暂的。他始终都忘不掉那种卑微低下的祈求之感,最终迎来别人的嘲笑与不屑一顾。
夜幕逐渐降临,他最终上岸。推开那扇陈旧的木门,望着那个熟悉的床铺,最终在那件破旧的木屋之中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偷来的干粮尽数装进包袱之中。
前几日母亲尚在人世,告诫他不要如此鲁莽冲动,不过寥寥几日,便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母亲就已经与他阴阳两隔。
他从衣柜之中拿出了那把钥匙,打开了那个陈旧的木盒,里面放着的,正是一支木簪。
他的眼帘低垂,最终还是将它收入木盒,放在了行李之中。
他记得母亲曾经和他说过,这是父亲曾经送给她的。所以母亲视若珍宝,总是收藏起来。
母亲生前最爱这支簪子,如今母亲不在,他便代母亲收起来吧。有母亲的簪子一路陪着他,他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收拾完所有的行李,他最后再到那小屋之中最后看了一眼,随后一脚踏出去,再不回头。离开了这个曾经百感交集的小屋。
不远处的地方闪烁着一丝光芒,冗长排列的马车正在不断的搬运行李。手中的拳头攥紧,无论未来如何,终究随遇而安。
夜星已灭,几许离愁。芳尘如屑,微光清寒。
霜风将尽,眉间点血。满地残红,浩淼沉重。
从此,天下无我这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