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头,路边面摊,随着少女一声清脆的娇喝响起,浑厚真气包裹着声音落在了对方耳边,却见一直蹲在对面街边聚精会神写写画画的少年被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饶是如此,少年的手却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炭笔和本子,然后才慢慢地抬起头,呆呆地望向了对面桌后的金发少女。
视线只是在桌上随便瞟了一下,他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这个场景在他的生活中已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少年今天明显想做出一些有别于以前的选择,所以当即哭丧着脸喊道:“娜儿姐,真的没了。。。。。。”
少年的语气显得很是委屈,区区四个字,便道尽了他心中的悲愤,一边说,他另外一只手还悄悄摸摸地捂向了自己的腰间,在那里,正装着他贺季真的钱袋子。
“放屁!”
被他称作娜儿姐的金发少女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底下新换的木桌顿时发出了一道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害得她很是心虚地先回头看了一眼,眼见那一对正在忙碌的小夫妻似乎都没有听到,她这才放心地扭过头来,朝着少年一皱眉,喊道,“你先给我过来再说!”
少年先是将那枚价格不菲的炭笔和本子都先揣在了怀里,然后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犹豫之色,似乎是正在考虑要不要就这么逃走好了,可就是这么一犹豫,对面那位金发姑娘的语气却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贺季真,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过来,那可就别怪姐姐心狠了喲。。。。。。”
少年听罢,身体顿时一僵,嘴唇微张,喉头轻轻地滚动了两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之后,他马上露出了一副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从对面一路小跑了过来,脸色转换之快,实在是让李轻尘看得叹为观止。
哼!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只要保住了钱袋子,丢点脸算个什么!
少年在心中如是想到,随即屁颠屁颠地跑到了金发少女的身边,却既不敢直接坐在她的旁边,也不敢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着,最后犹豫了一下,只好隔着桌子蹲在了金发少女的正对面,虽然看着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但眉眼之间都带着明显的畏惧。
“嘿,嘿,娜儿姐,有事儿您说话。”
金发少女才懒得去管对方眼神中的那一丝畏惧,脸上顿时也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像是一朵向日葵迎着温暖的阳光正在开放一般,甚至隐约还带着一丝丝微热的风扑面而来,温柔得让人无比心动。
“好说,好说,借点钱给姐姐就行。”
话音未落,少年眼珠子一转,突然拔腿就跑,却不想一只皮肤嫩白宛如一根刚刚洗净的青葱一般的手臂,竟然后发先至,一下子从后面抓住了少年的衣领,将他硬生生地又给拖了回来。
金发少女的另外一只手使劲抓着少年的耳朵,冷笑道:“可以呀,季真,这么快就学坏了你,现在竟然都敢跑了?快说,是谁教的,是不是老王那个杀千刀的?”
少年现在已经顾不上耳朵的疼了,而是一直使劲地捂着刚才已经偷偷摸摸换到了胸口的荷包,毕竟那里面可是装着他刚拿到手的一个月俸禄啊,第一天就给拿走了,他还活不活了?
“娜儿姐,求您给我留点儿吧,求求您了,我还得娶媳妇儿呐,我娘都说了,哪怕礼金不算,可在京城买座偏点儿的院子也得要个几十上百两的,天可见怜,我这得攒到什么时候去才够啊!”
这一番哭诉听得金发少女其实也有些心虚,没办法,她实在是太过能吃了,这个问题她其实自己也清楚,但就是忍不住嘛,所以她每个月的俸禄总是不够,哪怕她的职务在镇武司中不算低了,但也时常要找同僚“周转”一二,其中找的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个臭小子,没办法,整个镇武司就属他最好欺负嘛,而她呢,又总是不还,当然了,如果有闲钱,她当然愿意还,可她不是没有嘛。
她的钱连撑半个月都不够,哪儿有多余的拿来还债呢,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欠了这小子有那么三十余两了,再这么欠下去,不消半年,自己似乎真的就得赔他一栋小宅子才算数了。
但金发少女也没办法,总不能吃霸王餐吧,故而只能继续争辩道:“别,别给姐姐我啰啰嗦嗦的,我不就吃了几碗面嘛,你看看,这才多少,为了给你省钱,我连肉都不敢加了,就几碗素面而已,能值几个钱,别说了,帮我垫着,下次肯定还你。”
相处这么久了,少年当然清楚这位娜儿姐的脾性,所以依旧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鼓足了勇气继续摇头道:“不行,娜儿姐,这次是真的不行。。。。。。”
“不行?”金发少女反问一声,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当即放开了少年,同时朝着对方一伸手,笑眯眯地道,“行呀,钱你不帮我垫着可以,那你每天在那写写画画什么呢,快给我看看!”
少年一听这个,眼珠子一下都瞪圆了,额头冷汗直冒,急中生智之下,赶紧道:“别,娜儿姐,我,我其实仔细地想了想,这媳妇儿嘛,其实,其实什么时候都可以娶,对吧,我还年轻,不耽搁,但如果在好朋友需要我的时候我不站出来,那我是会后悔一辈子的,所以这一次,就让我来付吧。”
得,搞定!
金发少女开心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岂能不知道这小子每天在写些什么东西,镇武司上下都知道这小子练武最不勤快,但写文章倒是有几分功底,刚巧镇武司缺一个文员,才让这个不过七品入境,还在下三品挣扎的臭小子给混了进来。
这小子呢有个习惯,那就是每天无论干嘛,都会在一个本子上记录自己的见闻和心情,当然了,她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镇武司里那个姓王的王八蛋早就趁着少年熟睡之后偷出来拿给他们全部人看过了,这上面对同僚的抱怨可不少,少年自然害怕被外人给看了去,两权相害取其轻,故而哪怕是今天再当一次冤大头,他也认了。
不过正当少年哆哆嗦嗦准备伸手去怀里掏钱,而金发少女瞅准了机会,准备从他的怀里瞬间抢出那个本子,再好生地敲诈少年一笔,把晚上的饭钱预支一下的时候,她突然又把手给闪电般地收了回来。
她转头望着身边的那一袭白衣,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自己嫩白的大腿上,脸上做出一副比刚才贺季真面对自己时都还要谄媚一些的笑容,柔声道:“哎哟,这不是小裴嘛,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白衣胜雪,长剑在侧,身形修长,神色冷峻,毫无疑问,这就属江湖上最具卖相的“白衣剑客”了,再配上此人英俊非凡的容貌,但凡出了门之后,便是行走江湖的女侠们,待字闺中的少女们,甚至于已经嫁做人妇的富家阔太太们共同的美梦。
这不,路边已经有少女捂着半张脸,频频侧目,不停地朝着这边指指点点,然后和身边的女子发出一阵故意加大的娇羞笑声,同时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还在不断地瞥向对方,希望能够引起对方的注意。
只不过包括李轻尘在内的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在他的腰间,也同样悬着一块长安镇武司的腰牌,而且打从他一出现,李轻尘便从自己的直觉中推测出这是一位十分强大的武人。
最少四品入境!
若是久居长安的大多都听说过此人,这位白衣剑客姓裴,单名一个旻字,裴氏乃河东大姓,中原传统的世家豪阀之一,在历朝历代,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都属于要被各方势力主动拉拢的一方豪强,无论朝野的影响力都极大,但可惜的是,他并非主家之人,而只是一个继承了裴家姓氏的偏房子弟罢了。
裴旻转过头,朝着一脸笑意真诚的金发少女冷冰冰地嘱咐道:“出来了,代表的就是长安司的脸面,做事情,不要如此没个正经,还有,以后少欺负一些季真!”
无怪此人不解风情,竟然对一位如此美貌的番邦少女都能做出这般不近人情的举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裴大人说话做事,一向如此,对别人的要求高,对自己的要求更高,待人接物从不会故意露出什么好脸色来。
哪怕面对的是他们长安司那位武督大人,他也不会露出任何笑脸来。
金发少女一听,脸色顿时一垮,随即有些闷闷不乐地道:“知道了知道了。”
贺季真见状,生怕被殃及池鱼,秋后算账的他,这时候倒是急中生智,赶紧打圆场道:“裴大哥,娜儿姐可没有欺负我,刚才我俩只是逗趣呐。”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再加上这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无非是性子冷淡了些,但不代表他喜欢没事找事,所以裴旻在沉默了数息之后,突然掷出了一个蓝色刺绣的钱袋,撇过头去,看向那边正在明目张胆望着这边情况的李轻尘,面无表情地道:“这些钱你先拿着用,收拾一下,武道会要开始了,这些天跑进来的牛鬼蛇神可不少,咱们有的忙。”
金发少女一看到钱,马上将脸上肃杀的秋雨化为了宜人的春风,瞬间喜笑颜开,抓着对方丢过来的钱袋又掂量了两下之后,她站起身,眼睛都笑得眯成了月牙状,看得旁边年纪轻轻的贺季真眼睛都发直了。
“那就多谢小裴啦!”
说罢,她再度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喊道:“老板!来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