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晶晶的运气一直很好。 。她出生在八十年代初期,是独生子女。父亲行政部门的一个职员,母亲是个会计。家境小康,衣食无忧。唯一遗憾的童年时代太过孤独。父母皆需工作,三岁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外公家。三岁后上了幼儿园开始与父母同住。每天第一个被送到幼儿园,晚上却是最后一个被接回家。故而幼儿园里上至园长下至看门的大爷都对她很熟。
上了小学后,岳妈妈为了找地方帮着带孩子,送岳晶晶去了少年宫。参加了一个钢琴班。
岳晶晶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她每天放学后就来到少年宫钢琴班,勤勤恳恳的在88个黑白键上练习。一个指头一个音,单调重复的苦练。汪老师要求严苛,手指偏移半公分都不行,声音一定要敲打在节奏点上。岳晶晶学了四个月,才学到左右手各前三个指头。不过,五线谱倒是认得了不少。岳妈妈见女儿竟能看着那黑乎乎的一排排小蝌蚪唱出曲调来,十分欣慰。认为女儿这次总算学到了真本事。
钢琴老师却淡淡的道:“你女儿天赋不怎么好。以后会吃许多苦。”
岳妈妈咳嗽了一声,凌厉的目光扫过。岳晶晶赶紧表态:“我能坚持。”
就这样,岳晶晶一个星期七天,天天去少年宫练琴。节假日休息,过完了还得补上。钢琴占用了她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岳妈妈非常满意。
岳晶晶一年一年的长大了,升初中的时候,钢琴老师建议岳妈妈让女儿日后考师大音乐系,当音乐老师。
就这一个决定,岳晶晶过完了水深火热的初高中六年。高中二年级开始就每天只上几门主考课目,试题考卷减半。其余时间全部用来准备专业加试。
等她终于考上师范大学音乐学院音乐教育系后,蓦然回首,三年初中、三年高中的生涯,她竟然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班上的同学连名字都叫不全。顿时涌过一丝伤感。
大学生活很平静,岳晶晶千载难逢的被分配在一个混合宿舍里,室友只有她一人学音乐。其余几个有历史专业的,有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还有美术专业、生物专业、英语专业、整个一大杂烩。大家曾戏言,她们宿舍带个文科班不成问题。
四年毕业后,好运气再一次降临。她找到了一份在初中当音乐老师的工作。每逢周末在少年宫兼教钢琴兴趣班,收入颇丰。岳妈妈笑的眼角多添了好几丝鱼尾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看,让你听家长和老师的话没错吧。我们还能害你?”
胜利的喜悦给岳妈妈添足了信心,她摩拳擦掌的要再接再厉,决定给自家挑一个优秀的女婿。她精心挑选了一位男士,二十八岁。金融界精英。父母都是银行的高级主管,家庭富裕,本人名牌大学毕业,有才有貌。
该男士和岳晶晶相亲后,双方父母都很满意。男方父母尤其喜欢岳晶晶乖巧的性格,交往一年后,婚事顺理成章的提上了议案。男方父母两年前就给自家儿子备好了房子,二层联排别墅小楼。婚期定好后就开始装修。未婚夫本人话不多,出手却很大方,人也很聪明。结婚戒指只是普通的素面铂金戒,却另外送了一架一百多万的斯坦威钢琴给岳晶晶。
如同山间纯净的泉水滴在青石上,声音干净、通透的到令人几乎流泪。在敲响琴键的那一刻,岳晶晶对未婚夫懵懵的感情在叮咚的琴声中突然就鲜亮起来。
新婚生活甜蜜、愉快。唯一的遗憾就是丈夫的工作太忙,应酬很多。岳晶晶常常一个人孤单的在别墅里吃晚饭。不过,有钢琴陪伴的她也不觉得寂寞。凡是学音乐的,谁没有十年如一日的寂寞。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又过了一年,丈夫有一天突然向她提出了离婚。
“离婚?”岳晶晶大惊失色。这个词她只在书上和电视上看见过,从没有想到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她怀疑丈夫是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丈夫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岳晶晶皱了皱眉,她不喜欢闻烟味,以前他都是去阳台吸烟的。
一张《离婚协议书》放在了茶几上。
“你看看吧。家里的存款,我们一人一半。房子是我父母名下的,和你没关系。钢琴你可以搬走。”
岳晶晶看都不看那张纸,只定定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丈夫忽然笑了,在水晶的烟灰缸中熄灭了烟蒂。
“岳晶晶,我不爱你。”
岳晶晶愣了好半天,才咀嚼完这七个字:“你不爱我,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丈夫无声的微笑:“岳晶晶,难道你就爱我吗?”
岳晶晶立刻反驳:“我当然爱你。”
丈夫嗤笑:“你爱我什么?我家庭条件好?名牌大学毕业?事业有成?家产丰厚?还是这房子,车库里的汽车,琴房里的斯坦威?你到底爱我什么?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的理想,我的报复吗?你和我有过共同语言吗?还是……你只是盲目的听从了你父母的话,他们告诉你和我结婚最好,你就和我结婚了?”
他点燃了一支烟,袅袅的烟雾熏疼了岳晶晶的眼睛。
“我以前以为,有些事和婚姻没有关系。结了婚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所以,我们应该修正这个错误。离婚以后,你可以去找天天回家吃晚饭的男人,和你一起弹琴,说音乐。这样不好吗?”丈夫的眼睛隐藏在漫漫的烟雾中,“岳晶晶,你可不可以自己做一次决定。决定自己的将来。”
他说完了那些话,就拿起车钥匙就出门了。只留下一叠《离婚协议书》在茶几上,告诉她刚刚的不是幻觉。
离婚如同战斗,岳妈妈使出浑身解数四方奔走。丈夫行踪神秘,每天一个短信催她快做决定。
岳晶晶觉得自己要疯了。再一次送走每天来汇报战况的母亲,她走进琴房的,撑起三角盖,坐上琴凳,打开琴盖。手指按上黑白键,一曲《神秘园》流泻而出。每一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座秘密花园,那里有明亮的月光,馨香的花草,澄清的湖水。在那里,心灵可以得到永远的宁静,没有愤怒,没有背叛。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
“啪啪啪!”静谧的房间突然响起掌声。
岳晶晶大吃一惊,睁开一看,钢琴边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一身白色的运动休闲衫。俊俏的脸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明星都要漂亮。
“你是谁?”太过惊艳的长相和质地昂贵的衣服,让岳晶晶下意识的排除了他是贼的可能性。
“我是白无常47号。”大男孩道,“我叫白鸿。”
“白无常?”岳晶晶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白鸿很气愤:“你竟然不知道白无常是什么?现在的华夏族是怎么普及常识的!”他愤愤然,“黑白无常,勾魂使者,你真没听说过吗?”
岳晶晶想了想:“哦!小时候奶奶说过。”
白鸿还是很不满:“你太落伍了!现在网络流行玄幻小说,凡是写到鬼的都会提到黑白无常,我们还是有一些名气的。”
岳晶晶很抱歉:“我没看过网络小说。”
白鸿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挥挥手:“算了,算了!不怪你。你不看网络小说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他手指一晃,客厅的一面白墙就变成了电影院里的银幕,画面上正是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两人亲亲热热窝在沙发上说笑,男人不时的抱着女人亲吻。
“那个女的,是他的大学同学。”白鸿打着酒嗝解说,“毕业时分手了。去年那女人从国外回来了,你男人就和她又搭上了。那女人肚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岳晶晶立刻扒手指。白鸿嗤笑她:“别算了。你男人早就知道了。没错,就在他提出离婚之前,那女人怀孕之后他依然和你上着床。可那又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他似乎很满意她的沮丧,得意洋洋:“这就是现实。”
岳晶晶沉默片刻,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白无常大人。是不是我要死了,你来勾我的魂?”
白鸿惊讶:“进步的挺快呀!果然人还是要经历挫折。好!我也不废话了。你还记不记得你一个月前在网上做过一份测试?”
白晶晶回想,那是快放暑假时的事。数学组的小方最喜欢在网络上做这些调查、测试什么的。那天她正好去串门,被拉着测试了一份问卷。总共两百多条,答的她头晕眼花。
白鸿手一挥,空中如同科幻电影般出现了一个屏幕,上面正是她做过的那份答卷。
“这是我们‘冥界事故处理处’设计的。其目的就是要找出合适的人选。恭喜你,岳晶晶同志,你被选中了。”
岳晶晶嘴角抽了抽:“选中了?选中什么?”不怪她要问,那些题目乱七八糟,有关于诗词的,关于水利农业的,还有关于军事演、历史事件回顾等等,包罗万象。小方为了找正确答案,百度了又百度,搜狗了又搜狗。很是折腾了一番。她懒得费那劲儿,想当然的乱填了一气。
白鸿正色,“我们查看了你的生平,你很听话。这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我们‘冥界事故处理处’放弃了那些马上就要死的,找到了你这个还有两年阳寿的弥留之人。做一个交易。”
岳晶晶耳尖的抓到了他话里的重点:“你说什么?还有两年阳寿。谁?我?”
白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确实只有两年阳寿了。你还记不记得,暑假前你们学校安排教师去医院做的那次体检?”
岳晶晶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白鸿又挥了挥手。
墙上这回出现的是医院。两个医生在拿着报告对话。一个说“叫患者岳晶晶再来做一次详细的检查吧”,另一个说“这个有九成把握是肺癌了,还是通知她家里人的好。别给患者造成心理负担。”
“明白了吗?”白鸿收手,“你得了肺癌,只剩两年的阳寿。”
岳晶晶伸手默默抚摸自己的肺部,良久不语。
“你是说,两年后我就要死了?”
“没错。”白鸿打了个响指:“我现在来,就是为了和你做一笔交易。岳晶晶,你有没有兴趣安排一下自己的死亡时间?”
白鸿的计划是这样的。岳晶晶放弃还剩两年的阳寿。买上七八份人生意外保险,白鸿作弊帮她弄个意外事故死亡。大批的保险赔偿金留给岳妈妈和岳爸爸安度晚年。岳晶晶的魂魄去异世,完成‘冥界事故处理处’给她安排的任务。
“很简单的任务。”他轻描淡写,“完成一个父亲的心愿。”
岳晶晶考虑了一个通宵。又让白鸿施展了很多法术以证明他不是个骗子。在凌晨时分做出了决定。
“就照你说的办,我来安排自己的死亡。”
说完这句话后,她心中好似有什么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出,破开层层枷锁,整个人精神一振,豪气万千。
买保单,填写受益人姓名。请律师,谈妥离婚事项。岳晶晶在白鸿的指点和律师的帮助下,将事情处理的有条不紊。
办理离婚手续的前夜,岳晶晶弹了整晚的钢琴。当肖邦的《别离》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东方升起了朝阳。
白鸿鼓掌:“新的人生从今天开始。我已经打听好了。民政处附近有个工地,开发商偷工减料,属于危房建筑。我就用那里的墙来砸你。保证一击就送命,你不会有什么痛苦的。律师刚好就在你身边,你的后事她会帮你办妥的。”
岳晶晶的伤感顿时被他这番说辞搅的七零八落。无语的换了件衣服出门。
和律师汇合后,在民政处见到了那个男人和他的律师。双方冷静的办完了手续。男人长出了口气,风度翩翩的以示友好:“我送你出门吧。”
“不用了。”岳晶晶冷声拒绝。她不久前聘请了身边的女律师做她的长期代理人,越发觉得自己以前太傻。竟然什么事都依靠这个男人。
男人也不多言,率先离开。他要办的事多呢。女友肚里的孩子等不得,得赶紧再筹划一场婚礼才行。
岳晶晶和女律师向停车处,眼角一瞥,看见白鸿站在路边的建筑工地楼上对着她微笑。
那天的阳光很耀眼。女律师永远忘不了那一个瞬间。一身白衣的女人站在路边等她开车过来。身后的工地高楼处突然掉下一大块水泥板,狠狠的压在女人身上。水泥板下,深红色的血液宛如一条红色的小河,流过柏油马路。女人只有一双脚露出,金色的阳光照在凉鞋的金属搭扣上,反射出白金色的冷光。
刚刚和她离婚的男人还没有走远,目瞪口呆的站在街角。掌心的手机跌倒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人潮汹涌,警笛锐鸣。救护车呜咽着开来。女人毫无生气的身体被抬走。
岳晶晶坐在工地的高墙上,凝望自己的死亡场景,摸了摸头,那一下可真疼。
“走吧。”白鸿说,“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你的位置在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