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过分了!不过是出兵牵制而已,就要求西美浓四郡二十万石,怎么可能答应!”回到驿馆,泷川一益极为不满。 。他目前正处于西美浓前线,日后攻下西美浓,功劳薄上肯定少不了他。但是浅井家一下就要求四郡,那么还能有多少落到他的嘴里?
“宣景怎么说?”丹羽长秀问道。
“尽力争取一下吧,看能不能减到三郡。”我想了想。
其实,我知道这些都是虚的。信长既然会爽约,那么三郡四郡根本就没区别。但是,总要做出一个重视的姿态,那也是体现诚意的一个方面。
“即使是三郡也不可接受。”泷川一益摇头。
“三郡大概是浅井家的底线了……反正咱们尽力就行,至于成与不成,还是要看主公的意思的。”我说。
“那就这样吧!我相信宣景的判断。主公也交代过,结盟条件由宣景草订……一益殿下你看如何?”丹羽长秀问道。
“既然主公有言在先,在下没有意见。”泷川一益沉着脸回答……
不久,两家正式达成盟约:阿市嫁入浅井家,成为长政的正室,两方分别由丹羽长秀和安养寺氏久负责联姻事宜;浅井家以佐和山城主矶野员昌(安养寺氏久之义兄,养子员次为安养寺氏久之子)为旗头,负责牵制西美浓的逆臣;待攻下美浓后,将斋藤龙兴母子送往北近江,返还石津、安八、池田三郡交与龙兴。
消息传到美浓,三人众固然是大惊失色,斋藤龙兴的直属家臣们也大受刺激。可能由于条款中涉及到了龙兴,他们乐观的认为,浅井家所敌对的乃是以三人众为首的西美浓豪族们,如果龙兴能够切实掌握权力,作为斋藤家姻亲的浅井家必然会放弃与尾张的盟约,转而和美浓结好。在这些家臣们的撺掇下,不到十六岁的龙兴果断的行动了起来,召集起不多的直属力量,于二月月初突然扣留了留守稻叶山城的安藤守就,并且将他身边的豪族武士们扣为人质。
守就之子安藤尚就正留守北方城,得知稻叶山有变,他立刻派人通知稻叶良通及氏家直元二人,并找来了义弟竹中重治。
由于三年前联络诸豪族大败织田家、解除稻叶山之围的事,竹中重治在美浓名声大增,此次稻叶山城变故,他的弟弟重矩也陷了进去。无论是岳父安藤守就,还是弟弟竹中重矩,他都不能不管。于是,在二月初六那一天,竹中重治带领十六人前往稻叶山城,奇迹般的夺下了这座战国时代仅次于小田原、石山(大坂)和安土城的著名坚城,救出了岳父安藤守就。斋藤龙兴仓皇逃出,前往姑父斋藤利三的佑向山城避难。尽管随后安藤守就和竹中重治就退出稻叶山城,并邀请龙兴回到城中,但是斋藤龙兴担心三人众的谋害,一直停留在斋藤利三的领地中,直到当年八月份才回去。
美浓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当然瞒不过信长。竹中重治才夺下稻叶山城不久,他就派出木下秀吉前去调略竹中重治。另外,收留龙兴的斋藤利三是石谷赖辰的异母弟弟,是菜菜的义理哥哥,信长当然不会放弃这层关系。但是作为本家重臣,信长不会让我去冒险,于是就请出了我的那位义兄。
我知道,这两件事都不会有结果。竹中重治随后的行动历史上早有记载,他谢绝了信长的条件,抛弃领地前往北近江,获得了浅井长政赐予的東浅井郡草野乡五千石领地。但是他只待了一年,就再次抛弃领地,回到竹中家旧领岩手村隐居。
至于斋藤利三,石谷赖辰固然是他的兄长,但是斋藤龙兴也是他的外甥。即使抛开这层亲戚关系,所谓的武士义理也不谈,他把把斋藤龙兴交给信长后,除了一个逆臣的名声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以外,还能够得到什么?他的领地并未和尾张接壤,到时信长想救都救不上。
而后来的结果,也正和我估计的一样。竹中重治拒绝了信长让渡稻叶山城的要求,也谢绝了岳父安藤守就的挽留,离开美浓前往北近江;石谷赖辰的调略宣告失败,他给信长带去了斋藤利三的回书,然后前来蟹江城看望外甥。
听到竹中重治已经离开了斋藤家,我决定前去北近江,试着延请他为我效力。
一般来说,我不会去做这种挖墙角的事情。但是竹中重治毕竟不是北近江出身,他出仕浅井家,只是权宜之计而已。而且,对他的性格和想法,我自忖是非常了解的。这样的话,倒是有几分把握。
三月中旬,我和蜂须贺正胜两人到达了草野乡。这是一块山区洼地,位于西俣谷和饭山口谷之间,草野川横穿整个领地,在今滨城附近汇入姊川。
这片土地位置并不是很好,每年冬天都会有豪雪降下,但因着草野川的灌溉之利,领内农业还算发达。时值春播时期,我们进入山谷后,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忙忙碌碌的农夫农妇们。看到有武士大人经过,他们也很少抬头,只有一些孩子好奇的跟着我们。
“你们知道竹中大人住哪里吗?”我掏出十几枚永乐钱在手上掂了掂。
没想到他们却纷纷摇头,眼睛倒是都亮晶晶的盯着我的手上。
“那你们知道此地的领主住哪儿吗?”我换了一种问法。
“大人是问那个‘懒惰领主’吗,我知道的。”一个稍稍大一点的孩子说话了。
“‘懒惰领主’?”我反问道。
“是呀,这位大人来了后,就很少出门……”
“村里的地头去拜见他,他也推脱不见……”
“听说前两天浅井国主派人来请他,他也装病不去呢……”
孩子们纷纷控诉着。
“好了,就是他,你们带我去找他吧!”我和蔼的把钱分给他们,正好每人两枚。然后,在这些小孩的簇拥下找到了竹中重治的居处。
这是一栋不太大的屋敷,称呼为城实在有些勉强。门前的草地上,坐着两个无精打采的侍卫。看到我们过来,他们慢吞吞的起身站起,摆出了执勤的模样。
“请向竹中殿下通报一声,就说美浓故人来访。”蜂须贺正胜说道。
“两位大人请回吧。城主说了,不见美浓的人。”一个侍卫回答。
“那么请向竹中殿下通报,土佐吉良宣景求见。”我上前说。
“土佐?那是哪里?九州吗?那更不可能见了吧!”他嘀咕着。
“这样吧,”我掏出一粒豆子金,“谁先替我通报,这粒金子就是谁的。”
话音未落,另一个侍卫已经接过豆子金,飞快的跑进门了。
“混蛋!”这个侍卫骂了一句,无奈的冲着同伴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没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弱的青年就迎了出来。
“竹中殿下?在下吉良宣景。”我含笑向他点了点头。
“……哦,真的是吉良殿下!”竹中重治看了一眼我身边的蜂须贺正胜,立刻作出了判断,“请进屋说话吧!”
“那就打扰了。”我说道。然后和蜂须贺正胜随他一起进屋。
刚一坐定,他就连忙开口说道:“在下素来敬仰吉良殿下。昔时曾经专程前往探访,可惜缘悭一面,实乃憾事。”
“这件事在下倒是听说过,算来已经快五年了吧!”
“正是。当初吉良殿下对形势的判断之准确,实在是让人钦服啊!”竹中重治点了点头,“在下想了好一阵,才终于恍然大悟。”
“承蒙错爱,实不敢当。”我笑着摇了摇头。
“但不知此来所为何事?在下听说,吉良殿下已经是织田家的重臣……还有蜂须贺殿下,似乎也加入了织田家?”他看了蜂须贺正胜一眼,话语中隐含讽刺,“当初承蒙指教,不胜感激。可惜未能长久相处啊!却不知蜂须贺殿下投效之后,增地几何?”
“也就刚好养家罢了!在下身负川并众上下数千人之身计,无论如何,是不敢像竹中殿下这般肆意妄为的。”蜂须贺回击道。他指的是竹中重治夺下主家的居城,然后又离开主家的事。
听了他的话,竹中重治陷入了沉默。
“正胜,不得胡言,竹中殿下此举,也是出于无奈啊。”我连忙替他向蜂须贺正胜辩解。
“倒要请主公指教。”蜂须贺正胜欠了欠身。
“当时安藤殿下被拘捕,稻叶和氏家两位肯定不能坐视,大概会向稻叶山城出阵。如果任由两方撕破脸,局面恐怕将不可收拾。竹中殿下及时拿下稻叶山,可以说是挽回了事态啊。”
我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竹中重治的表情。而他黯然而出神的眼光,差不多就确定了我的这番猜测。
“可是,竹中殿下可以阻止稻叶和氏家啊!为什么非要向主家动手呢?”
“稻叶和氏家那边是无法阻止的,面对龙兴殿下的挑衅,他们不能后退,否则就会失去豪族们的拥戴。而在稻叶山城方面,龙兴殿下当时并没有多少军势,而且城内还有安藤家的人,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而已。从稻叶山城着手,相对来说要容易得多。”我详细的分析道,然后叹了口气,“虽然这样兵谏,对主家是不忠的行为,但是总比两方正式兵戎相见的好——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吉良殿下真是在下的知己。”竹中重治向我深施一礼,又向蜂须贺正胜欠了欠身,“原来蜂须贺殿下抛弃领地,是投入了吉良家,可谓是重义之人。刚才出言唐突,还请勿怪。”
“竹中殿下的苦衷,在下也确实的明白了。”蜂须贺正胜回礼道。
“只是,竹中殿下此举,仍然有欠稳妥啊……原本三人众是以辅佐役的名义处理国内事务的,表面上也维持着对龙兴殿下的尊重。但是竹中殿下此举,差不多就完全摧毁了斋藤家仅剩的威望和体面,今后国内的不少豪族恐怕会离心离德了。”我继续分析着。
“难怪竹中殿下无心处理领内事务……原来是存着这般心事。”蜂须贺正胜叹道。
竹中重治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不知道竹中殿下今后有何打算?以竹中殿下的大才,总不能一直窝在这山洼里混日子吧?”我问道。
“……在下知道,两位前来,是有延揽之意。但是,请恕在下不能从命。”竹中重治沉默了好一会,才这样回答说。
“在下确实有这个想法。恳请竹中殿下能够帮助在下。”我坦然承认。
“在下虽然离开了斋藤家,但还是不愿与美浓为敌。”竹中重治闭上了眼睛。
“可是本家目前的目标是伊势国,倒是浅井家与美浓敌对着。”蜂须贺正胜提醒道。
“浅井家毕竟打算替龙兴殿下保留三郡之地……”
“浅井家的心思,竹中殿下不会看不出来吧?就在前几天,竹中殿下不是托病拒绝了小谷城的召请么?”我摇了摇头,“难道竹中殿下难道就准备用这个谎言,说服自己继续在这个山洼里浪费光阴么?……”
说真的,这位年方弱冠的著名军师如此颓废,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奇袭稻叶山的行为,在后世看来是他的辉煌事迹之一,并且拿来津津乐道,但是对他本人而言,却毫无出风头博名声之类的动机,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而且由于冒犯了主君,这件事可以说是他人生中的污点。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后来才会尽心尽力的辅佐猴子,直至累死在姬路城吧!
但是他现在还转不过弯来,看他的样子,完全是无动于衷。
既然这样,那就不好过于勉强。
“正胜,我们走吧!竹中殿下可能有其他的打算,只能说是无缘了。”我站了起来。
“那么,竹中殿下,请多保重。”蜂须贺正胜说道。
“真不好意思,让两位白来了一趟。”竹中重治欠了欠身。虽然处于颓废之中,他的样子仍然十分温雅。
想到他即将荒废的四年光阴,走出房间之前,我忍不住回头,最后劝了他一次:“我不知道竹中殿下的抱负是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武士来说,虚度光阴是最不可取的。明国有一句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句话,就当做在下临走时对殿下的告别语吧!”
……,……
“主公刚才那番话说得真好。”回去的路上,蜂须贺正胜由衷的说道,“臣下以前隐隐有一些感触,却没有考虑得那么清楚。”
“但是还是没有说服竹中殿下,”我叹了口气,“其实,人只要成熟了,抱负便是一种责任。很多时候,仅仅是出于责任,就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竹中殿下奇袭稻叶山,也是出于责任。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是唯一可以阻止事态扩大的决定……或许,抱负就意味着负担,而责任也算是一种无奈吧。像竹中殿下现在这样,能够脱离负担,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但是臣下觉得,竹中殿下不是那样没担当的人……”蜂须贺正胜说道。
“咦!”我忽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正是竹中重治。在他的身后,两个侍卫跑得气喘吁吁。沿途的农民看到这样几个人,知道是自家的领主到了,纷纷恭敬的低下头去。
“吉良殿下!”竹中重治跳下马来,深深的躬身一礼,“刚才殿下的话,实在让在下汗颜不已……在下愿意随侍左右,听从殿下的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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