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接近西京,几条高速公路汇聚一起形成的庞大立交桥不比北京四环上的立交桥气势差,继续前行,拔地而起的几十层高楼渐多起来,不明就里的外地人或许无法想象传说中的不毛之地居然和东南沿海大城市一样繁华。 。
叶峥嵘深知城市面貌代表着地方官的脸面,他们必须精心打理,毕竟这是看得见的政绩,再者西京是北方为数不多的副省级城市,能差到哪里。
包房内,三人都透过车窗向外瞧,叶峥嵘没刻意标榜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北京土著,鸡蛋里挑骨头,人无完人,城市亦如此,上海有破破烂烂的下只角,北京三环六里桥夏家胡同不逞多让,土著们的自大有五十步笑百步的嫌疑。
列车进入西京市区,在现代化气息浓郁的城市中穿行十几分钟,速度渐慢,当车站月台映入叶峥嵘眼底,他低声说“到了”,仿佛提醒自己,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必须发生质的转变。
叶峥嵘拎着迷彩背包,随人流下车,站台上到处是人,南北口音交杂,头一回离家上学的小屁孩和第一次来的外地人大多晕头转向,东张西望不知所措,犹如迷途羔羊,可怜巴巴,走过鬼门关的叶峥嵘,啥险恶地方没去过?
他瞟了眼提示牌,从容走入地下通道,到达出站口,出站口外挤满人,黑压压一片,各大院校负责接新生的人高举牌子扯开嗓子吼,叶峥嵘驻足环视一周,向举着西京大学牌子的青年走去。
一瞬间很多人看向叶峥嵘的目光多了点佩服的意味,要知道西京大学是宁北省唯一列入211工程和985工程的国家重点大学,逐年走低的大学生就业率并不影响西京大学在宁北一枝独秀。
当地人始终认为进入西京大学读书毫无疑问是宁北省的天之骄子。
旷课时间创北京四中之最的叶峥嵘清楚自己的斤两,来外地混个重点本科大学,全凭北京高考卷子简单和户口优势,此刻在四九城飞扬跋扈好多年的牲口早已发酵的野心并不稀罕做什么宁北的天子骄子。
车站停车场并排停两辆接站的金杯大巴车,叶峥嵘被一位自称西京大学学生会委员的师兄送上车,车内过半座位有人,叶峥嵘随便挑个靠窗的位置,彼此间不熟,自然无话可说,司机大叔忍不住回头多看叶峥嵘几眼,大概因叶峥嵘身板和气质实在不像个学生。
考入重点大学的八五后们,体质与成绩十之成反比,叶峥嵘左顾右盼,看车内大多数偏瘦的身躯和稚嫩面庞,就知道这是一群身体心灵都未承受太大磨练太大打击的孩子,混在学生堆里,他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叶峥嵘之后又陆陆续续上来十几人,大巴车基本坐满,负责接站的老师大致看一眼,告诉司机可以开车。
大巴离开停车场,汇入主干道车流中,令叶峥嵘意想不到的是,双休日西京主干道的堵车场面堪比“首堵”北京,每逢堵车习惯抽烟解闷的叶峥嵘下意识伸手摸裤兜里的烟盒,小熊猫在手,拔一支,蓦然察觉旁边戴眼镜的小男生一脸错愕瞧着他。
“你抽不?”叶峥嵘压低声音笑问,小男生拨浪鼓似的摇头。
“那我也算了。”
叶峥嵘顺手把烟插进烟盒,烟盒装入裤兜,邻座文绉绉的小男生向过道那边挪了挪屁股,显然将身边极具猛男风范的家伙当成那类以抽烟喝酒打架闹事为荣的坏学生,敬而远之,叶峥嵘笑了笑,望向车窗外。
大巴走走停停,初次踏上西京土地的男女趁机打量这座副省级城市的风貌,大多数衣着普通的学生与叶峥嵘表现出来的淡然不同,好奇、兴奋、赞叹不一而足,共和国最北端省会城市的魅力折服不少人,令他们情不自禁憧憬未来生活。
可是,无依无靠想扎根大都市,付出的艰辛是无法估量的数值。
叶峥嵘转脸扫一眼前后几张难以压抑兴奋的面庞,深沉一笑,见过北漂蚁族惨淡的生存状态,他从不把任何城市想象的很美好,世界上没有“乌托邦”,有的只是埋葬平庸人理想壮志的“墓地”。
西京十几所本科大学扎堆西城区大学城,大巴从火车站到大学城十数公里路程,足足用一个钟头,当接站老师隔着车窗遥指大学城最显眼的建筑物说那是西京大学主教学楼,车内小屁孩们齐声欢呼,颇具俄罗斯风情算上尖顶高一百六十八米的红色大楼确实引人注目。
叶峥嵘神色依旧淡漠,看腻清华北大的家伙,就别指望他对一栋教学楼产生什么浓厚兴趣或者自豪感。
大巴径直驶入人来人往的校园,纷飞的彩带和条幅大多写着热烈欢迎新生入学这类字眼,负责接待新生报名的学生会干部们忙的不亦乐乎,见有新生来,极具目的性的匆忙迎上,漂亮女生当然是猪哥们的首选,其次是女生,再次是男生,社会就这么现实,拥有较好相貌身材的女人如手握权势金钱的男人一样,魅力指数极高,总得到额外的优待和青睐。
下了车,混在人堆里的叶峥嵘东张西望两三分钟才有位没捞着女生接待的学生会干部不情不愿走向他,他不是美女,自然没享受到师兄替他拎行李包的特殊待遇,询问报名流程时,瘦高个师兄明显流露不耐,若非忌惮身边家伙颇具震慑力的虎躯,大有撇下人一走了之的趋势。
大学,一方净土,扯淡!
叶峥嵘暗笑,索性婉拒师兄很勉强的好意,独自报名,背起大号军用帆布旅行包矫健穿梭在三千多亩的校园内,母亲离世那天,叶峥嵘深刻明白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是自己,从未奢望别人优待照顾,也不需要那些假惺惺的马屁和赞美,花费整整三个小时办理入学手续、公寓住宿手续、校内一卡通。
午后两三点钟的日头照样炙人,叶峥嵘办完所有手续终于松一口气,进学校超市买瓶矿泉水,蹲在公园边的树荫地边喝水边瞅那些由家长陪同坐高档小车来报名的富家子,再瞧瞧那些形单影只穿着过分朴实的农村学生,颇有感触。
叶峥嵘转脸,恰好与一男生对视,男生短发,应该缺乏营养的缘故,脸色略显苍白,中等身高,体型消瘦,尤为显眼的是衣着,朴实几近寒酸,白衬衫洗的皱巴巴,不知穿了多久的牛仔裤洗的发白,裤脚磨出了碍眼毛边,搭配一双过时七八年的帆布球鞋,男生脚边还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人来人往的水泥大道,不少人经过时刻意用轻蔑眼光藐视两个袋子,然后再藐视文弱寒酸的男生。
挥汗如雨的男生与叶峥嵘对视一下,眼光落在叶峥嵘手中的矿泉水,赶忙移开,扭头,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叶峥嵘一笑,站起来走向不远处的超市,又买瓶矿泉水,返回来,直接塞给第一次见面的男生,道:“大热的天,喝点水,中暑就麻烦了,你甭推让,咱们都来这儿上学,就是一种缘分。”
男生迟疑几秒,说声谢谢,拧开盖,小心翼翼喝水,生怕溜掉一点一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建国初社会主义大锅饭年代,同样存在特权阶级,平等和民主多数时候是西方政客忽悠普通大众为自己政治生涯加分的华丽幌子,好比大热的天穷人小心翼翼喝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生怕漏掉一滴,而有的同龄人坐在百万豪车里望着手中昂贵哈根达斯皱眉头,难以下咽,两种人,两种人生,天上地下的差别。
从古至今,社会没有真正的公平。
大院子弟叶峥嵘比寻常人更了解这种不公,但谈不上抵触和愤慨,周正毅从上海下只角草根阶层白手起家,攀爬至上流社会,博得上海首富之名,活生生例子搁在那,谁抱怨这种不公谁就是庸人自扰,说明付出的不够。
公园边的树荫下,叶峥嵘揉捏空塑料瓶,看人来人往,而旁边男生瞅着手中半瓶矿泉水,舍不得再喝,说白了一块钱一瓶的康师傅矿泉水对他来说属实算奢侈饮品,望一眼叶峥嵘,又说了次谢谢,并自我介绍,赵沉浮,文弱寒酸的男生,名字倒挺特别。
“我,叶峥嵘。”
叶峥嵘笑了,真挚而热情,拥有不俗家庭背景的他绝少戴有色眼镜衡量人的高低贵贱,如果谈得来,他与街边乞丐称兄道弟,也不会觉得丢人跌份儿,仔细一问,叫赵沉浮的男生居然和他同院同系同专业,可谓有缘。
他轻揉鼻头道:“赵沉浮,看你东西不少,我陪你报名。”
来自宁北偏远小县城贫困家庭的赵沉浮,以往岁月若非他出众的学习成绩,绝对是同学鄙夷讥笑的对象,无论男生女生离他近点都会装模作样表现的特没面子,而今天偶然遇到的叶峥嵘竟然二话不说,拎起两个沾染污渍的蛇皮袋,毫不在意这玩意会不会影响他高大威猛的形象。
赵沉浮心底刹那间泛起一种久违的悸动,是感动。
叶峥嵘肩挎迷彩背包,两手又拎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宛如退伍军人和民工的结合体,这厮却旁若无人,无比洒脱,带赵沉浮报名,得知赵沉浮得办理助学贷款,便主动询问戴胸牌的学生会干部如何办理。
远处路边,一辆中庸的奥迪轿车内,副驾驶位,眉目如画的女孩默默注视人群中挺拔的身影,倒不是一见钟情,如今年月不顾自己面子助人为乐的社会主义大好青年少的可怜,突然遇上个“傻家伙”,女孩难免好奇。
“离报名点有一截呢,车子再往前开开吧。”旁边司机说话时侧脸看向女孩,四十多岁,方方正正的脸庞透着稳重神韵,衬衣领口扎的严实,从穿衣习惯能看出他是个严谨干练的人。
“李叔,停这儿就行。”
女孩笑了笑,下车,从后座取下拉杆箱,中年司机目送女孩走远,心里赞赏,十八岁生日就拥有一辆保时捷911的女孩,今天本该坐她父亲那辆在西京算独一无二的劳斯莱斯幻影报名,但小妮子不愿那么高调。
开个宝马恨不得横冲直撞标榜自己牛逼的浮躁年代,没几个富二代像女孩这么懂事,如今大富大贵之家出了太多离经叛道的子女啊,中年司机感怀一番,摆弄中庸朴实的诺基亚手机,快速拨号,电话接通,道:“总裁,我把彤彤送到了,用不用和学校领导打声招呼,免得彤彤受欺负。”
“不用,彤彤没那么矫情,家门口念书上学没什么不放心的。”电话里传出话音柔和沉稳,中年司机哪怕没有面对电话那边的人,仍旧习惯性恭恭敬敬点头称是,要知道电话那边的人在宁北绝对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PS:赵同学的寒酸出场可能使个别跟我书几年的老读者想到上本书某男主,就当缅怀一下从前,新笔名、新环境、新的开始,新书需要支持,感谢大家投票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