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京里,你拦着人问太平院,十个人会有九个指了方向后赶紧闪开。可要拦着人问言公子,十个人有十一个会拉着你热情地送你到宰相府,告诉你今天守值当班儿的侍卫叫什么,然后再明明白白地说清楚言公子什么时候在府里,什么时候在司珍坊。
这么说吧,如果太平院是一个高高在上,受老百姓敬畏的部门,那么司珍坊就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受老百姓欢迎的部门,而言公子就是那部门的司任。
加之言公子为人随和,宰相府上上下下都平易近人,按现代话儿说这位叫“平民宰相”,以草根致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大家对宰相府有着天生的亲近,宰相府对下人又约束得很好,所以言行云是自然而然地受尽了欢迎。
当看到言行云站在院门口时,开门的安丰倒是没什么,在院儿里遥遥看着的姚海棠和杜和都有点儿出神。一个出神的是似曾相识,一个出神的是最好不相识。
“冒昧登门,还请海棠姑娘见谅。”言行云进来后先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就看到了杜和,他是知道姚海棠没有亲人的,所以看到杜和言行云甚感奇怪。
而杜和或是从前惯见了人情世故,对言行云这眼神只一沾就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这时候不宜解释什么,只需要摆出个态度来就是了:“坐吧,小言。”
只这一句让言行云怔愣当场,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会叫他小言,宰相府出来的公子,除了宫里一干王候家的公子,谁能叫他小言。而杜和明显叫得很顺嘴,而且叫得很从容,就像他从前一直这么叫似的:“这位公子,我们从前莫不是相识?”
“只是觉得言公子像一位故友,失礼了,安丰沏得茶来。”说话间杜和又招呼着一块儿坐下了,在这院儿里,他显示出的是一派主家风范。
倒不是他想显出这范儿来,关键是姚海棠一直没声儿,他只好先支应着。其实杜和想过再置间屋子,可又觉得和姚海棠在一块挺好,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既然是好,那就不要多生枝节,杜和就是这么个人。
直到安丰把茶沏了来,姚海棠才从乱纷纷的各种念头里回过神来:“请问言公子,你这一趟是为何而来。”
对她这直来直到的性子,言行云是了解的,所以也直来直去地答了:“自是为了请姚姑娘帮忙而来的。”
帮忙,好吧,她就知道,这得叫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言公子应当知道,若是京里的贵人都帮不上您的忙,我就更难得帮上您什么了。”姚海棠是个很怕死的人,尤其是死过一次的,更想好好的活着,哪怕是活在这个莫明的时空里,她也想把自己这一辈子过得安稳顺心。
人生最难的事儿,不是权利财富地位,恰恰是平静安稳顺心。
对于姚海棠的回答,言行云也如在意料之中一般点头说道:“我知道,司珍坊里放还了,本不当要求海棠姑娘再帮什么忙,可这事儿实在是关系颇大,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敢来烦劳姑娘。”
这时杜和开口了:“说来说去,你们还是应该把事情先说明白,事情没说明白之前就在这推来辞去的,实在没有必要。言公子,这么说吧,如果这事是让海棠以身犯险,那就不必说了,如果只是不关性命安全的,且说来一听。”
看着姚海棠与杜和,言行云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姚海棠跟杜和都唬了个正着:“当年海棠姑娘制过春雨剑,姑娘可记得?”
名剑春雨,当年由东朝出赠给了远嫁沉国的慧思公主,据说那是一柄连沉国第一剑师都称道的好剑,有“一剑春雨,百里无人”的说法。可是在场除了言行云,谁都没有想到,春雨剑竟然是出自姚海棠之手。
“为什么要提这件事?”总不能还让自己制剑,她倒是能把上好的龙泉剑仿出来,可关键是这时代的硬件跟不上,老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可这时代哪儿来的好钢!
这时安丰到后头浇园子去了,言行云静神听了听四周的动静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慧思公主用春雨剑杀了沉王,春雨剑自出世起从来没有沾过血腥,但是眼下沾了血腥,擅用剑之人自然能看出不同来。”
这时杜和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姚海棠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说道:“是要再打造一把春雨剑,以洗脱慧思的弑夫之名?”
虽然觉得杜和不称公主有些不合规矩,但是这时候也没工夫说这个,言行云连忙点头道:“公子慧心。”
这倒不麻烦,关键是……春雨剑长什么样儿,她有多少时间,一把好剑总要千锤百炼方得成的,要就给她三天,打死她也做不出来:“时长日久了,要做一把一模一样的绝对不可能,除非有当时的图纸,否则会有差距。这差距在我看来或许微小,但是在用剑的人手里一过就肯定十分明了。”
其实……姚海棠这是明摆着在拒绝,当时的原主得多小啊,肯定没图纸呗。
正如她所的一样,言行云闻言摇完头后说:“图纸只怕是很难……”
听着这话姚海棠窃喜,这可不是她不帮忙,是没这条件!
可是接下来言行云的话就让姚海棠喜不出来了:“不过太平院的人会把春雨剑完完全整整地送到海棠姑娘手里,但是海棠姑娘只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你需要什么请尽量告诉我,不管多难我都会替姑娘办到。”
苦着脸叹了口气,这事儿知道都是个祸,何况还要掺和进去,侧着脸看了眼杜和,希望他能想出点儿主意来。别说,杜和还真有主意,只是这主意有点馊:“把原剑回炉再造,司珍坊并不缺能工巧匠。”
“司珍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公子也许听说过,这里头多少事是说不清的,我们就不说了。眼下春雨剑不能回司珍院,更不能让人知道太平院把春雨剑送了回来,所以只能来请海棠姑娘帮忙。”言行云从进来起就把姿态摆得很低,慧思公主是言行云的心上人,而太平院之所以肯这么帮忙是因为——慧思公主是太平院有史以来身份最高的间人。
当初东朝把慧思公主送去,就是为了有一天把沉国这块心病去掉。
沉国以剑师闻名,更有天下第一剑师坐镇,东朝一直拿沉国当成一根肉里的刺儿,眼里的针儿。这慧思公主一是杀国主乱民心,二是这几年来给剑师们的丹药里下药……
之所以要让慧思公主没有任何罪名地回国,那是因为不能给沉国任何借口攻打东朝。隔山观内乱,坐岸收渔利,东朝一直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所以到最后……春雨剑要制,而且要不差一分一毫地打造出来:“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忙!”
这话问出来言行云半晌没说话,杜和则是笑了一声,看着姚海棠眼神分外柔和,这句话才叫把问题问在了症结上。于她来说这都是不相干的人,她为什么要帮忙,隐约之中杜和有种感觉,帮这位慧思公主对自己似乎不怎么有利。
“海棠姑娘这话倒也说得直爽……”言行云思量来去左右无法,他可以用很多话来打动姚海棠,但是这句话一问出来,他又发现很多话都站不住脚了。
看着言行云的模样,姚海棠忽然有了点儿发现:“你喜欢慧思公主?”
闻言,言行云点了点头。
最后姚海棠决定答应言行云,不是因为言行云说:“哪怕知道她嫁作人妇,哪怕知道她双手沾满了鲜血,哪怕知道她可能已经不再纯粹如初,还是一样……”
也不是因为那位公主有多么可敬,可敬到以身犯险,为国为民去刺杀沉王。只是因为言冰云让她感觉到一种很微妙的东西,那就是言行云在用他的态度说明一个事实:“若生愿同生,若不同生愿同死。”
“愿同死”……曾经也有这么个傻子跟她说过呐,只是她年少太不懂得珍惜。在人海里错过了再回头时,却发现自己懂不懂珍惜不重要了,时过境迁一切都随浮云去了!
或许她只是想看看,这世是有没有她走远了,他在原地守候一生的傻子!
看着她深思无言,杜和问道:“为什么答应他,我看你似乎有些担心惹上麻烦,原本以为你会拒绝。”
然而回过神来的姚海棠却笑着指了自己,冲杜和说道:“你不觉得我是被感动了吗,女人都是很容易心软的,也是很容易被打动的,你不觉得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很美好吗?”
其实更多的像是她在自问,杜和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态度很明显:“你自己都不信自己,还来问我信不信你!”
杜和总是这样的一针见血,他看得出来,姚海棠有些难过,他也是头一回见个姑娘难过了还能笑成这样儿,笑得极灿烂,却能让人感觉到疼。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杜和头一回问自己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