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问鼎(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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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应事毕,回京传旨已是当务之急,隆科多掌在京畿关防要害,自然不能离了胤禛半步,加之园中事情也多,胤禛便命马尔赛也留了下来,回京传旨的差事便就交付了马齐。马齐自是领命而出。清溪书屋离大宫门还有段距离,马齐身上又奉着急差,纵是寒风夹着风雪,一路上也尽是不敢有片刻耽搁地疾步奔走。方走了半刻,恰巧便遇见了闻信匆匆赶来的王掞,马齐听得那一声有些变了调的唤,不由停住了正要登车的步子,当即朝值房那头迎了两步站定。

    王掞自前次为康熙重处,被皇帝一番诛心磋磨,带累得亲子获罪流徙。他思前想后,虽还是流连于扶保胤礽执念挣扎之间,却已然是灰心丧意的紧,却不料在康熙六十一年元旦赐宴之后,再得康熙眷顾起复,仍旧还了他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一时之间感佩莫名之外,到底也是有些怵了皇帝的驭下手段。因而他近来虽也知晓皇帝身子日渐不好,终不敢再造次进言议立储君之事。直到了这一日一夜间,畅春园召旨频频传出,守在大宫门内值房里的王掞早已是坐立不安,岂知就在这内心困苦之间,竟闻得紧连的几响沉重深远的钟声传来,当时就是浑身一机灵,与一同当值的王顼龄对望了一眼,忙忙取了帽子当先赶了出来,瞧见那熟悉的人影,急急迈着不怎么利索的步子追了上去,一把扯住马齐,急问道,“皇上他……这……是哪位接了大位呵?”

    马齐转头就瞧见了他面上失魂落魄的悲惶,心中才压下的悲戚又翻涌了上来,当下扶住王掞有些抖嗦的手,沉沉快速应了一声道,“是四阿哥。”“十四阿哥……,怎么会——?”不知是王掞耳背,还是哀痛之下纷乱了心神,王掞生生听岔了去,当下低低嗫嚅着重复了一声,随后就是一个颇为惊异的转折相问,马齐眼见着王掞闻言面上一滞,随即便转了十分的惊讶神情,当下未及多想,只道是如今这新君人选有些出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眼下却没有这时间同他解释,扶在他臂上沉沉按了一下,平复了心绪才道,“叩谒大行皇帝,迎奉新君,这些都是急事。我现下须去召在京的几位小阿哥们即刻入园,怕再往别处一时也来不及,要么你这里预备一下,好了就去知会在京的几位王大臣,你我分头去传。”说罢留了一队侍卫给他,就自顾急急登车去了,王掞这才从震惊中醒过味儿来,原地愣了一下,打发了一名侍卫去报于王顼龄知道,便也急急地奔了出去。

    也是事有凑巧,王掞刚到城外,就遇见十七阿哥胤礼的车仗,谴着侍卫问过,才知道他闻着园外的丧信儿急忙就要往园子去,王掞当下与他见过礼,并没多做寒暄,简略交待了一番继位新君之事,便又赶往京中去了。胤礼初时只是得了府里遣去园子外打听消息的下人的信儿,只知道传了丧钟出来,如今听了王掞所传的消息,倒是不似他一般有太多的惊异,便也正如这一年半载来的舆情所向,皇位落在大将军王胤祯的身上也在情理之中,于他而言,只需知道新君是谁了,心思也就大安了,是以他后面一路也都揣着这样的心念,飞驰来奔皇父的大丧,在园子门口翻身下马,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正撞上受命出来的胤祹,两人相对一望,眼圈亦都红了,两人相互依着,恸哭了一场。

    稍待一会,还是胤祹先缓过来,惦着方才胤禛交待的差事,稍止了悲意,从侍卫手中牵过马来,又望了胤礼道,“马齐走的太急,恐也照应不到,我原要再去京里知会你们几个小阿哥,不想你这么快就来了,你先进去——”胤礼却稍拭了眼角,伸手扯住了他的缰头,拦了道问,“那,什么时候派人去西北迎了新君回京?”

    胤祹方止了悲意,这会子被他问的先是一愣,稍稍一回过味儿来,一句惊疑喝止跟着就脱口而出,“你犯的什么癔症?!”胤礼鲜少见胤祹这样刻厉的声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下却到底也是一个迟疑慌乱,紧接着一句出口,却问得也不怎么利索了,“不,不是十四哥么?”胤祹不由失色,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周遭,在那些肃穆不苟言笑的侍卫脸上没有看出更多波澜,只得深深蹙起眉头,就手扯掉了胤礼还握在缰绳上的手,扯住他袖子拉了一旁,低声喝道,“你混说些什么!皇上是四哥,雍亲王胤禛!”“啊?”胤礼登时大惊失色,一声惊呼还未及胤裪遮掩,便从喉间窜了出来……

    胤祹心知必是哪里出了岔子,忘了胤礼满脸的惶惑不安,不禁僵在当场,犹豫着是否要报与胤禛知道,想想此事非同小可,万一任这个纰漏传了出去,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儿,身边的侍卫又都是隆科多的人,将来被四哥,不,新君知道怪罪下来,慢说保不了小十七,连带自己也给兜了都进去,想及此处,当即便扯上胤礼,往清溪书屋请见胤禛去了。一路上胤祹都想问问他究竟是打何处听来的,又觉得不论从何处说起,此事都不堪预闻,忍下了心头的冲动,默默领了人回转,这阵仗倒又吓得胤礼自觉宛如砧上鱼肉,更加畏惧不安起来,只是与胤祹比起来,这份畏惧又有些懵懂,二人就这么各有心怀不安的到了清溪书屋的暖阁外,却只闻得一句皇帝正在为先帝守灵。

    一朝受命,君臣已明,胤祹不敢贸然造次遣人通禀,也只得堪堪立在门外相候,久不见有人出来,胤祹正满心忐忑地思量着要如何去说这事,刚好马尔赛也是交待完关防回来缴旨,亦不知遇上什么事,满脸的黑气,胤祹既见着他,哪管去想别的,只如获至宝地松下一口气,忙两步赶上前来,简略地冲他说过来意,只说是等候圣意处置,便拉了胤礼一道在风里肃手候着,专等内里的旨意。

    马尔赛闻言亦是大惊,进门叩了安,原是要说前头查看关防时据侍卫所见,胤祉与胤禩两个方才私下见面的事,因看的不真切又不曾坐实,也不敢随口就讲,况而今见屋里头沉闷的紧,便也就索性压下了这事儿,待日后寻着机会细细禀奏就是,是以他便将王掞传错旨意的事先急急禀了,对这不大不小的岔子,在场几人在惊异不免之下,不禁也都拿了询问的目光望向胤禛,候着他的处置意见。胤禛此时正和胤祥、隆科多两个商议着尊封太后之事,一时间听了这样的事,虽是蹙了眉头,当下倒没有太大反应,胤祥知他最深,见胤禛疲累之下仍勉力撑持着正襟危坐,也不忍再烦他动心神,当下劝了句道,“我想应该是有什么人传错了旨意?皇上此刻也不必见他们。”“十三爷说的是,这事儿教给奴才去办吧。”隆科多当即也附和了一句,说着,边又与胤祥对视了一眼,皱了眉问马尔赛道,“你说是胤祹在园子门口撞见的胤礼?那难道这话儿是马齐说给十七的?”

    “马齐最是稳妥的一个人,哪能做出这种轻浮的事儿来”,胤祥摇了摇头,眼风透过窗格子,略略扫过一眼院外,转对几人道,“怕不是胤礼毛毛躁躁随便打什么人哪儿听来的,皇上眼下不宜费心思见人,还是舅舅出去代为问一声吧,知道哪儿出了岔子,赶紧处置。”说着,又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胤禛,胤禛今日亲历这一番莫大变故,骤然加具的悲痛与松释,全然令他心神迷惘,当真无一点半点的喜悦,自接旨之后所议的这些事,也都是胤祥、隆科多二人议个定见,再来问他的意思,是以这会子听着他三人说道此事,胤祥的意见他自然赞同,当下便也点了点头,算是首肯,只是不曾忘了替胤祥也做了一番解释,一一说道,“十三也不方便见他们,舅舅、马尔赛你们两个一道去。太后那里的事,就先这么定了,等皇父梓宫入了乾清宫,就去永和宫迎驾。但是西宁那里不能耽搁,今夜就传旨延信去,教他暂代大将军之职,召十四弟回京。”

    “嗻。”在场几人俱都齐齐应了,隆科多与马尔赛二人站起身来朝胤禛行罢礼,便也退了出去,外间把胤祹、胤礼两个请到了偏厢里,仔细一番询问,方知是王掞年老昏聩地传错了话,隆科多原就忙得焦头烂额,一时爆炭一样的当场发作了几声,当下便遣了人去追,只不知耽搁了这些时候,王掞那糊涂模样又捅出了多少岔子,这阴错阳差的,还不知要传成什么德性……

    而胤禛这厢,看着隆科多与马尔赛二人出去,方才拖着疲惫的精神望了胤祥,不知是因了对康熙驾崩的伤恸未已,还是对于前事的不确知,目中俱是沉重,“总理王大臣的事,也等到回宫再一起办,老三,老八他们,还有十三弟你。”“皇上——”胤祥有些担忧地唤了他一声,胤禛只是摇了摇头,听了胤祥这一声异于往日的称呼,再望了他此刻眼中的诚挚敬顺,反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战战兢兢了这么些年,而今真到了这一日,却又觉得——,哎,总是一个难字罢了。我如今,倒能稍许体味皇阿玛他的心境,兄弟中要以身命来争这个位置,全然不值得呵。”

    “皇上……”胤祥张了张口,却也不知该如何去开解他,嗫嚅了半晌,终于也顾不得自己膝上针扎一般的疼痛,强扶着胤禛起身入内坐了一旁,忧着心又劝了句道,“皇上精神不济,还是先去歇上一刻。臣在这儿守着,有事再禀您知道,至于有些事儿……就别想了。”听了这两句委婉贴意的话,胤禛连日慎戒不宁的心绪仿若得了一瞬的松弛,当下默阖了眼睑,稍点了点头,便就此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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