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珽知道年羹尧这才算将话头引到了正篇儿上,却只是微微一笑,“阿哥们只怕不这么想,听闻亮工昨ri陛见,君前独对几个时辰,足见圣眷优渥——”“可这却实在是错了主意!”这一句正中年羹尧心中烦闷之事,也顾不上那一二的谦逊之辞,只是不住地摇头道,“陛见只谈公事,岂有其他?再来,且不论下边多有密折专奏之权的属官,就各道御史监察之能,我还敢小觑了去?别看远在千里之遥,却实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大小动静,岂能瞒过天听?”
听着年羹尧那君臣亲近毫不自外的话,蔡珽心中虽略觉不得意,却也知他所言非虚,当下微点了点头,“如今京官外官,皆是一样的,京中人心不稳,地方猜议汹汹,人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不过——”蔡珽话未完,当下又是摇头一笑,“亮工未知我的艰难处呵!你是一省封疆,虽行止皆入皇上眼中,跟这儿也隔着千里之遥,到底是在外而安,不似我等成ri介在京城里打混,可知是避也避不开的,小节不谨,也要生出大祸。王掞曾领举朝清议,如今国法舆情皆难容他,王掞尚且是如此下场,我一个翰林掌院,在君前也不过微末之流,在这个当口上,你禀着你家四爷的钧意而来,珽再感念这份知遇之恩,也实在不敢应承,还请亮工替我告个罪?”
“若璞这话便显得自外了。”年羹尧知他傲性,却不愿在这上头同他掰扯,自做了封疆之臣,便着意留心在庶务治理之能上,于京里这些民事不管的清水官儿,那点子自矜的习性他向来不肯高看,若不是今儿是为了‘举贤’而来,依着本性他实在懒费得这些口角的功夫,当下里只得自抑了心性,笑慰他道,“医人者擅自医,若璞你这‘安身立命’,已然是医人医己的大良方了。若璞想的过重了,四爷敬慕才学之士,向来有之,不至于就到使着朝廷大臣为自家效力的地步儿,我知若璞是向时而动的智者,待遇着冰雪消融之ri,尽一尽心意也就是了。四爷性子严刚,从无**外臣私臣之举,朝中纵有一二往来官员,非是心存敬慕者便是皇上举于王前嘉赞之人,若真有若璞兄所虑之事,皇上知四爷甚深,又怎会不问?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把若璞兄你往四爷跟前去荐,更没有来这一趟的道理,若再要我往深了说,可就——”
“亮工的意思,我自然明白。”蔡珽及时掐断了年羹尧的话头,一来后面的话年羹尧不便说,二来他也明白其意。年羹尧前头的话,若说是蔡珽还是且听且过,惟其最后一句,倒令他打起十分jing神来且听且想:依如今的情形而言,那位四王爷确实不占头筹,耽于澹泊,性子又不宜亲近,人缘自然不及诚、廉二位,他原也同常人一般,将其等同于恒、淳二王来看待,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如今看年羹尧这番诚挚,并非雍王是他本主这么简单。以年羹尧热衷名利的本心,加之他如今声势,改弦更张另行输诚也非不可能,倘若圣心当真于雍亲王并无一点半点的,年羹尧其言其行,何以会如此坚定?蔡珽略一想,反是迟疑了,“不瞒亮工,四爷知我略通些医术,曾让马尔齐哈请我过府,我虑着马尔齐哈是在各府中往来之人,就此前去恐不便宜,也就婉言谢过了。亮工所言,我记在心上,只是眼下正在关节之上,恐不单我这儿,四爷那里也不方便……还是——待来ri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各自也都心意了然,便又随意叙说了些往事人情,其后方知蔡珽不ri即有礼部侍郎的委命,眼下正等着吏部京察告结,确在个“关节”之上。于此年羹尧自是免不了一番恭贺,心内却是不禁冷笑起来,也才恍然蔡珽今ri缘何是如此一番作态,明面上以谨慎不党自居,然其言里言外的用心,却又透着希冀打探的怪异。两人各怀心事,言谈也愈见乏味,待到入夜四更之后,年羹尧方才与蔡珽相辞离去。
方出得门来,年羹尧正要上马,就见家人凑上前来,附耳低声禀告了句,“雍亲王爷已到行在……”“哦?怎么——”他不禁大为惊异,脱口而出问了声。见家人忙低了头退出去两步,猛地想起还在人家门前,忙收了声,急扯过缰绳翻身上马,待到折转过街口,且行且走着,方侧过身子来问道,“不是说,今次四爷留京视事的么?王爷何时到的?”
那家人是打年羹尧就任川抚起就随侍身旁的,资历虽不算长,伶俐却属顶尖儿,一来二去地便把问明的情况禀了个详细,“像是皇上中途令四王爷来与三王爷替班儿,车驾是昨儿后晌到的,王爷初到就直接见驾去了,因没见着车驾在行宫外边儿,夜里想是王爷已经回狮子园去了。”又一觑见年羹尧满面深思的模样儿,小声问道,“爷明儿可要递帖子去拜见?”
雍王先前相邀蔡珽,蔡珽婉拒一事,年羹尧并不知道,想来雍王与大臣相交,也是背人耳目的;而这蔡珽,为免也矫情腻歪过甚了些,今ri之事,待要如何回与雍王知道?年羹尧正想着这一节,不妨这正被家人一扰,不禁激起心中一阵烦躁,当即斥道,“这儿是行在,多少双眼睛盯着!还大白ri间的递帖子,你当我们这回来还不够打眼的么?”那家人给他横眉立目地训了一通,那刚硬口气比之军前行令也毫不输却,只低低嗫嚅了一声再不敢往下接口,就又听着年羹尧连声命道,“现在就去,等到狮子园正赶着天明,四爷素来起的早,兴许没有什么关碍。”
说罢,年羹尧扬鞭抽了一下,倏地一挺身,座下已是飞驰了出去,那家人一时反应过来,急忙催马追了上去,待在他身后探身劝道,“可爷这会去也忒早了,天寒地冻的,再候在外头——”年羹尧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口驳了冷冷道,“四爷什么脾性你不知道?若去的晚了,冷脸子甩下来,比天寒地冻可更让爷吃受不起。这就是见本主的礼数,再是两省封疆、总辖军务,也架不住根儿上是人旗下的奴才。”朔月当空,二骑驰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