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揽玉轩,下人们忙过来福道:“主子吉祥!”
“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
“是。”
清岚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众人,陷入沉思。武氏在府中经营多年,房中尚且有内奸,让人防不胜防,那她这里……
她这些人都是当初福晋给送来的,说是内务府精心挑选的下人,其中又有几人是真心服侍她?她自认可以防过别人的手段,却防不了身边的人,倘若这些人有些许动作,她这个做主子的自然也是百口莫辩。尤其是现今武氏怀孕,除了那个下麝香陷害她的人,府里肯定还有其他人虎视眈眈,又焉知不会利用她这个根基尚且不稳的?
这些日子,也逐渐有人在她请安过后或是膳后还未休息的时候过来串门,她也细细凝神观察了院子里这些人身后灰色雾气的流向,心里也有了数,只是,该如何换掉他们,这倒是个问题。
正如她对武氏说的,即便借故换掉一个,内务府还会送新人过来,又有什么区别?不如……清岚心头一亮,有一个人送来的人最是安全,即便出了问题她也可以被护着安然无恙,只是……胤禛的人又怎么能送到她院子里?
清岚这里倒真有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做粗活的是胤禛派来的,这也是意料之中。其他人最好也给赶快换上。一则胤禛会对她更加放心,二则下人一旦出了差错,自然有胤禛帮她担着干系,一举两得,而且她修炼皆是在床上帐子里,再没有不能告知于人的事,何乐而不为?
这事得好好计量一下。
接下来几日,清岚从“木心小筑”里找了一截木料——这回她可不敢随便拿个什么名贵的木料,而是一截普通的桃木,她在家时随意种下一些果树,想时不时尝个鲜——在揽玉轩的房里细细雕琢。
这日,胤禛看到桌上未成型的雕塑和满桌子的木屑,不由惊讶:“你会雕刻?”
清岚点点头,笑道:“在家时,家里的衣柜或是床旧了的话,阿玛便命匠人再打造一副,当时奴婢看着他们雕得花纹很是精致,便时常在旁边看,有时也在屋里自己随便练着玩。如今闲来无事,爷不是也说让奴婢找点事情做吗?”
胤禛看那雕塑,虽然未完成,但人物已经雕玩,眉目清晰,甚至连发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子神韵:“这是……麻姑献寿?”
“爷真是目光如炬,可见奴婢雕的还算不差!”
“岂止是不差!”胤禛评价一向中肯,忽然想到什么:“那八弟送爷的京巴也是你雕的了?”
清岚像是忽然忆起:“哦,爷说那个京巴,是奴婢雕的,当时不是没钱买东西嘛!”
胤禛点点头,这事他早已查过。看着那雕塑,“麻姑献寿?送人的?”
“奴婢的阿玛寿辰就快到了。”
胤禛若有所思。
清岚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雕琢。
胤禛沉吟了一下:“太后的寿辰就要到了,每年送的东西看来看去也就那么几样,爷看你这手法还算新巧,不像旁的那么呆板,不如给爷雕一个寿星送给太后?”
“爷又要拿奴婢的东西来献孝心了。”清岚老大不乐意。
胤禛想起上回《孝经》的事,嘴角微微上翘:“不会让你白干的。”
“爷这么说,奴婢倒想起一事来,这事只有爷才能帮忙了。”清岚笑道。
“说说看。”胤禛颔首。
清岚走到下首,恭敬地一福。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行礼?”
“奴婢斗胆请爷换掉奴婢揽玉轩里的几个下人!”清岚直言说出。
胤禛没料到清岚提出如此的要求来,如墨般幽深的眸子看向清岚,片刻,方淡淡问道:“怎么,她们伺候得不好?”
“不是。”清岚道:“奴婢自从入府以来,多得爷和福晋的眷顾,奴婢并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下人们伺候得也很妥当,可就是他们伺候的太妥当了,才让奴婢心有不安。”
胤禛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请爷稍等。”清岚提笔,将几个人的名字一一列在纸上,胤禛的人自然不可能写出来,两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还有几个粗使下人,他们都是清岚查出来的,福晋、李氏、宋氏、武氏,都安插了人进来,可真是欺负她这个新人。
胤禛瞟了眼名单,发现他安插的人并没有写在上面,心里不由有些复杂。既觉得清岚不可能查出他精心培养的探子,又不能完全肯定这是不是巧合。
“这个人……”清岚指了一个宫女的名单:“奴婢发现她在入夜之后悄悄出去过几趟,不管她是做什么的,奴婢不敢留下这样不规矩的奴才;这个人……”又指了一个宫女,“有奴才来报她屋里藏了一个极精美的翡翠镯子,而这镯子并不是奴婢的,也不是她这样的人买的起的;这个人……”指着小太监,“曾翻过奴婢的房,若不是奴婢对放东西的地方记忆清晰,也不会发现位置有了一丝偏差。”
“后面几个人呢?”胤禛问道。
还有这几个打扫、浆洗衣物的粗使下人。
清岚笑道:“其实奴婢对他们耍了个小心眼,请爷别怪罪。奴婢对他们说,虽然不能抬高他们的身份,但为了奖励干活最勤勉、最忠心的人,会给这个人添加月例银子,而做得最差的,也请他们相互举报,会扣掉他的银子,而扣除的银子就奖给做得最好的人。”
胤禛了然,这个女人倒有几分聪慧,难得她懂得这种御下的手段。越是相处,越发现她不同于其她女人的地方。看她此时侃侃而谈的小模样,笑意盈盈,那眉梢眼角飞扬的神采愈发引人入胜。
“所以,奴婢自然就从他们报上来的一堆真真假假的线索里找出确凿的信息了!”
清岚看胤禛眼角略带欣赏的笑意,并无不快,接着笑道:“虽然说水至清则无鱼,但奴婢眼里却容不下沙子。奴婢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即便避免不了,也想要努力一番,不然,连在自己屋里都要小心翼翼,时间久了也会让奴婢对府中的姐姐们心怀芥蒂,这样对奴婢,对阖府姐妹都无益处。倒不如索性去个干净,倒可让奴婢更相信,更亲近姐姐们。
府中姐妹和睦相处并不是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也要避免发生误会。奴婢知道,今天这话有些大胆愈矩了,但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并无针对府中姐姐们的意思。只是防范于未然,在事情未发生之前便将其掐掉,以后才可安然相处。”
清岚说完这些,眼巴巴地瞧着胤禛。
胤禛看着清岚如小哈巴一般亮晶晶的期待眼神,本是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清岚这些话虽然直白,直接道出一些阴/私,却贵在坦诚,让他不忍心拒绝。又想到,若是她知道他也在她身边放了探子的话,会不会不像如今这样对他坦然了?
胤禛无端心思有些沉闷:“依你说,再从内务府挑些人来?”
清岚摇摇头:“再挑人也是如此,不如……”瞧了瞧胤禛的脸色,大胆道:“爷亲自给奴婢挑些人吧!”
胤禛讶然:“你怎么……”会亲口要求放探子的。
“奴婢既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爷和贝勒府的事,也不会主动针对府中的各位姐妹,奴婢也相信,爷对府上每一位姐妹都是关心照顾的,既然这样,奴婢自然可以放心用爷挑选的奴才了。”
清岚坦坦荡荡地看着胤禛,目光清澈如水,眉目如画。
胤禛不由大为动容。本来以为德额娘派了乌雅氏到他身边,他是最为防备这个女人的,不然也不会派了两个探子。如今,正是这个他最为防备的女人却主动要求将她自己彻底袒露在他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坦荡得让他分外触动,分外……窝心!
一个多疑而又隐忍的人得到了别人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胤禛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大力撞击了一下,在这撞击之下,厚重坚硬的心墙上裂了道缝,从中弥散出的阵阵暖意游遍全身。
胤禛觉得没有哪一天让他感到这么舒畅。后院的女人都各有心思,他知道,所以哪怕再尊敬嫡妻,宠爱李氏,每每和她们相处,也不会多说什么话,更不会让她们接触到什么事情。他也不过二十多岁,朝堂上、兄弟之间的事已经让他烦心,回到家中,却也没有一个让他完全信任的人,现在却有一个女人向他交出了全然的信任,让他觉得,这家中,并不是没有一处不能让人放松的地方,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一个人,对他彻底没有防备和算计的。
胤禛不由大力将清岚拉到怀中,双臂紧紧圈起,低缓的声音分外的柔和:“你放心,爷会给你挑好人的。”
清岚在胤禛怀里调整了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胸前,胸膛起伏,传来嗡嗡的声音。嘤咛了一声,不知道胤禛有没有听到。
“爷也不会让他们汇报的。”胤禛又加了一句。
“嗯。”清岚眨眨眼,又吱了一声,嘴角悄悄上扬。
屋内,两人相依相拥,分外温馨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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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胤禛将清岚列的名单交给苏培盛:“去查查,这里都有谁的人?”
几日后胤禛拿着苏培盛的汇报,面露讥讽,这些女人,真是心思太多了!包括貌似贤惠大度的福晋。连一个新进门的人都不放过,她们想干什么?真是一个都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