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胤禛看到刚才仗义相助的那个少年已经来到王正民身边查看伤情,便也连忙走了过去。//只见那少年皱了皱眉,便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盖在王正民的脸上。胤禛此时已知王正民是伤重不治了,当下里怒上心头。
桑都阿料理好那些蒙古人,走到近旁躬身请示胤禛道:“请四爷示下。这干子人犯该如何处置?”
胤禛淡淡道:“你是负责京畿治安的,你以为该当如何?”桑都阿想了想,道:“回四爷话,奴才以为既然此事牵涉到喀鲁特蒙古部,也不好随便处理,理藩院是正经的衙门,正管着这事。不如送过去得了。四爷以为如何?”
胤禛道:“也好,这事看来还得禀明皇上,等皇上旨意下了,再作处置。”言罢,斜睨着看了一眼还在犹自挣扎的伊特木根,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这起子没有王法的凶徒,伤我旗民,辱及皇上,着实可恶之至;;。”桑都阿会意地点了点头,先是小声说了一句:“奴才领会得。”接着大声吩咐旁边的兵丁道:“弟兄们,你们可要好好地‘款待’这些蒙古大爷。”兵士们应了一声,当下里脚上手中都用了暗劲儿,狠狠地朝着那几个蒙古人的肋下,肚子上招呼了过去,尤其是伊木特根,只把他折腾到整个人身子弓成了一团虾米,眼泪鼻涕横流。
胤禛注视了那位少年片刻,少年像是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场面当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胤禛拍了拍他的肩头,他才刚刚醒悟,连忙俯身跪了下来。胤禛问道:“方才听到你那长随说,你父亲是巡城御史?”少年见胤禛提到自己的父亲,连忙头点了下地,回答道:“正是,奴才的父亲年初才从河南道御史转到巡城御史任上。” 胤禛见少年应对有度,不由得心中多生了几分喜爱,便又问道:“听你刚才的口气,你是旗人?”少年答道:“奴才一家是汉军正蓝旗下。” 胤禛“哦”了一声,点点头,接着问道:“可否相告你的名字?”少年郝颜一笑,道:“回四爷的话,奴才叫年羹尧。” 胤禛闻言心中一凛,如此这般邂逅这位日后的“年大将军”使他有些措手不及。胤禛此时思绪如乱麻一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盯着年羹尧上下打量。年羹尧倒也落落大方,迎着探究的目光,毫无半分惧色。半晌,胤禛展颜一笑,道:“好一个年羹尧,胆子不小啊?”年羹尧不知胤禛何意,便也不急着答话,只是有些发楞地看着胤禛。胤禛接着道:“你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固然英勇,但若是那些个莽汉子转而围攻你,你又如何?”年羹尧不慌不忙道:“此乃天子脚下,岂容得狂徒撒野?而且奴才也预做了防备,奴才身边原本带了两名常随,其中一名,奴才已经吩咐他去了巡防衙门搬兵,只是不及四爷的兵贵神速而已。”胤禛点了点头,笑道:“有胆有识,不愧少年英雄。”年羹尧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讪讪道:“四爷取笑奴才了。”
与年羹尧及其随从一番攀谈下来,胤禛知道,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在河南道御史任上算是清廉自守,这才在大考之中脱颖而出,本来以卓异调京加级任职,但是因为隶属汉军旗,又是身在下五旗中,既没有靠山,也没有银子来走明珠的门路,最终只被放了巡城御史的差事,小小一个七品的前程,竟是一级也没有加。年遐龄自己的仕途不畅,于是就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两个儿子年希尧,年羹尧身上。兄弟两个六岁开蒙,希尧已中生员,羹尧也即将参加院试。
胤禛只能一阵唏嘘,明珠身为吏部尚书,本应为朝廷甄选人才,没想到私下里居然卖官鬻爵如此猖狂,但是明珠连着大阿哥,他也不便再说什么,于是交给年羹尧一个随身的香袋,要其三日之后去裕亲王府上相见。年羹尧大喜,能攀上当朝的皇子,对他一家而言,不吝于天上落下馅饼来。
匆匆与年羹尧分手之后,胤禛也不去裕亲王府了,直接回转宫中,直奔上书房而去。
上书房门口碰见了李德全,被告知康熙正与索额图,明珠,高士其,佟国维,熊赐履等上书房大臣议事。胤禛便静静门外跪侯康熙传见。
过了片刻,就听得里面康熙道:“传胤禛进来吧。”胤禛理理袍服,正了正冠带,随着李德全进了上书房,给康熙请了安,又给熊赐履施了半礼(熊赐履是南书房的总师傅)。康熙一向很重礼数,最爱挑皇子这上面的毛病,所以胤禛必须做足了功夫。
康熙皱着眉头问道:“这个时辰,你不去练骑射,来上书房干什么?这里难道是闲逛的地方吗?”
胤禛见康熙发作自己,也不忙辩解,先磕头请罪,然后才道:“儿臣本来是去裕亲王府向皇伯父学习火器,不想路上遭遇狂徒行凶。”接着就将发生在北馆的一幕一五一十告诉了康熙。
康熙听罢,脸上阴晴不定,似笑非笑地问道:“诸位有何看法?当如何处置那几个蒙古人?”
佟国维新入上书房不久,还不像其他的几位这么沉得住气,抢着道:“奴才以为,葛尔丹欺我太盛,朝廷封以王爵,足可证明皇上诚意,他却三番五次挑衅,仍然自称博硕克图汗,还上奏朝廷要求禁止我边民入他境内贸易,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次他的人胆敢在京畿闹事,如不严惩,如何彰显我天朝威风?”
索额图一直看不惯佟国维,认为他不过就是靠了姻亲之故才晋位大臣,此番又抢在众人之前发言,实在有失体统,便有心要抢白他,于是道:“皇上,以奴才愚见,此事当慎重。奴才前两天看理藩院的奏报,这个伊特木根是此次葛尔丹进贡朝廷的副使,如果真的处置了,怕是葛尔丹处会有激变。朝廷刚刚收复台湾不久,南方百废待兴,国库里也正缺银子,另外,如刚刚所议,罗刹一直窥视我军动向,若是西北战端再起,我军西调,保不住罗刹也趁机骚扰,到那时,却该如何是好啊?”
明珠此时兼任着兵部尚书,冷笑一声道:“索相,葛尔丹不过就是狼獾之辈,如何能与我八旗虎狼之士相提并论?根本就不需调东北驻军,以陕甘一线八旗绿营军应对也便足够了。”
熊赐履是文臣,又是汉员,见几个满洲贵戚嘴上斗得天昏地暗,便不吱声,只在一旁观望。
康熙见高士其仿佛若有所思,便问道:“江村,你的看法如何?”
高士其以前和康熙就葛尔丹一事有过讨论,知道康熙的意思,便道:“臣以为,此事简单。”
康熙笑笑,道:“你现在已是一品大员,却还是原来这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腔调。好,就说说这事如何简单?说得不对,朕可是饶不了你。”
高士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臣遵旨。其实一言以蔽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耳’。”
索额图当下面有愠色,道:“奴才请皇上治高士其的大不敬之罪,今天在上书房的,上至皇上,下到我们这些大臣,哪个不是熟知大请律历,这道理有谁不知,只是说易做难,高士其此举,难逃哗众取宠之嫌。”
高士其受了抢白,也不动声色,只是望着康熙。
康熙摆摆手,道:“高士其,你说得明白些。否则,你也看到了,索额图第一个就要参你。”
高士其不急不忙,道:“法度为立朝之本,不因私废之,也不能因情势而曲之。否则朝廷以何御民众,以何谈公平?此其一也。葛尔丹意图分疆裂土,无一时不在试探皇上和朝廷的底线,我退他必进,若是纵了那些凶徒,葛尔丹必以皇上为可欺之主,进而变本加厉,此其二也。其三,此事一出,蒙古各部落番王,也都瞧着皇上如何处置,若是此事不加以惩治,如何震慑其他番王?那就保不齐又出一个葛尔丹了。”
康熙此刻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正是这话。高士其,你来拟旨。”
高士其连忙走到案旁,铺开黄绢纸,提笔等待康熙下旨。康熙思索了片刻,道:“着将肇事之主凶,伊特木根斩立决,其余从犯着有司衙门审理之后依大清律处置。”
接着又道:“再发一道明诏给葛尔丹及各部番王,贝勒,台吉,云南地土司等:‘今尔进贡头目,并未善加约束随从,任其扰害,以至将京师旗民殴死,干系甚矣。先前尔等细微夺壤之罪,朕知而宥之。以尔顺服天朝,乃屡邀宽免,频加晓谕,不料尔等竟然全不钦遵,竟至殴死内地之人。仅若不按法抵罪,日后必定渐益恣肆,大起征衅未可定也。用事将殴死人命之主凶伊特木根一律处斩,令尔等识之观之。此后尔等需谨遵成法,严律从人,毋得恣恶妄行。”
刚刚言罢,高士其就将已经写就的旨意递了过来。康熙仔细读了一遍,道:“可以,这就用印吧。”李德全忙把案上的玉玺取出,康熙盖上皇帝之宝,命李德全传旨理藩院去了。
然后才转过头来,对胤禛道:“此事,你做得不错,灵机不乱,且处置得当。朕当赏你。”
然后吩咐另一名太监领班邢年,要他取来赏给一只今年刚刚西洋进贡来怀表,递给了胤禛。
胤禛看到使这个赏赐,心中惴惴不安起来,他知道,在所有皇阿哥中,只有太子得了一块,眼下皇帝赏了自己,不知太子会作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