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想死,逼的。
家中父母见到李威居然被授于大祭祀的权利,心中焦急,难免说了一些轻重不分的话。
她自己也多少醒悟了一点,本来就是羞愧后悔。今天也是父母逼来的,大祭了,还是籍田祭,虽是做做样子,太子也要必须下田耕作,这一点不能马虎的。虽然旱情重,天气温暖,可是太子不是身体不大好吗?得来关照一下。
她不算笨,只是被贺兰敏之误入了岐途。害怕李威不接见她,于是抢着刺绣了这行小诗,希望借此化解李威心中的怨气。没有想到前来,遭到的羞侮更重了。
本来长相不弱,家世又好,自己知书达礼,又会一手好绣红活,如果不是订下这门亲事,原来京城中也是有许多大户人家登门求亲的。心性儿多少有些傲气。
这一刻真有了想死的心思。
李威吓着了,一下子窜起来,抢过宝剑,即使这样,剑尖还是戳破了杨敏的身体。同时还割破了李威的手掌。侥幸让李威这一阻,刺中的部位变成肩部。
碧儿连忙叫道:“喊御医过来。”
看着李威将杨敏抱到床上,看到血了,杨敏也哆嗦起来了,埋怨道:“杨家小娘子,你以前怎么样对太子的,奴婢没有权利过问。可是太子马上就要出行东郊,进行籍田祭祀,如果你出了三长两短,置太子于何地?”
李威也不顾她有什么想法了,“?啦“一声,将她的裙子撕开,露出雪白肩膀,用丝帕将伤口捂住,一边看着碧儿,心里想到,这才是我的好妻妾。
杨敏只是哆嗦着,没有说话。
御医走了进来,看了看两人的伤势,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但知道自己不能问。不用他开口,李威已经嘱咐了:“今天之事,不可泄露出去。”
“臣知道,”答完了替他二人包扎伤口。杨敏这个动作很危险,但救得及时,伤口并不深。相反,李威因为急切,手指头抓到剑刃上了,反而割得很深。
包扎好了,御医走出去。
李威坐下来,说道:“昔日晏子驾夫妻劝夫,是私劝。祖母为郑国公正袍,那是善劝。人非圣贤,敦能无过。况且圣贤,也有犯错的时候。就象碧儿,也曾经多次对孤进行规劝。可那是为了孤好。但如果一个夫君,在他妻子遭到别人羞侮时,无动于衷,做妻子的有什么样的感受。夫君在遭到别人羞侮时,妻子无动于衷,甚至与别人合伙羞侮贬低,做夫君的又有何感受?”
“我,我……”
“以前孤一直以为你小,对你也十分容忍,可是这个容忍总归有尽头的。”这一句未必,不过李弘对杨敏确实很喜欢,很容忍。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想得到一个人的心,就要付出自己的心。不是用言语说出来的,不是用诗词说出来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情义浓不浓?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情义深不深?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泪还惜别,为君垂泪到天明。凄不凄婉?能写出来,未必就有这份感情。这是要用心去维护的,只要你心做到了,孤也能看到。明不明白?”
有些焦急了,马上就要出行了,自己还得去显德殿准备。
但杨敏说了一句话,让他差点跌倒,道:“殿下,你能不能将刚才那三首诗再说一遍,妾身还没有听清楚。”
“汗,别什么诗不诗了,总之,想要孤怎么样待你,你怎么样待孤就行了。还有此事以后不可再发生,如果母后听到,一定不会喜欢。”
这个母亲性格刚强到了极点,得不到就去争取,从来没有刺过胸膛的啥。
“还有,孤最讨厌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完了,就准备离开。
说得似乎也没有错,但杨敏没有这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说话语气能放缓么?恐怕到现在还不会接见杨敏。
但这一次调教,还是蛮有效果的。
杨敏低声道:“以后妾身一定用心对待殿下,殿下叫妾身如何做,妾身就如何做。”
李威不由抹了一把汗,晕了,我意思叫你用心去想,不是想将你调教成一个女奴。不过如果她真能做到,倒也……或者以后……
但想到许彦伯,心中又疑神疑鬼了。
于是声音再次柔软下去,说道:“受了伤,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吧。孤有正事,不能陪你了。”
“嗯,”很乖巧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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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领文武百官出了东宫,到了太极殿,乘耕根车。
然后才正式出宫。
大街上早围满了人群,可惜李威在銮驾里面,百姓却是看不到的。
看着黄沙铺道,李威忽然道:“停下。”
御驾夫立即将马勒住,李威走下銮驾,用手摸了摸黄沙的厚度。
戴至德走了过来,解释道:“虽然黄沙薄了一些,可是国库里的情况,太子殿下,你也大约听说了一些。”
李威摇了摇头,看着大街两边黑压压的百姓,只不过大多数衣服褴褛,还有许多灾民。本来是要驱逐出去的,让李威制止了。他说道:“戴相公,父皇说祭祀是要心诚的。如果是商纣夏桀在世,纵然献给上天再丰厚的祭祀,上天也不会领情的。”
“太子此言正是。”
“其实孤恨不能将这些黄沙都要略去,省下经济,多救助一些灾民。”李威这句话都是出自内心。不知道有没有神灵,如果有,宇宙之大,地球上生灵在宇宙里沧海一粟都算不上,更不要说人类了。谁会在意长安城中的小小的祭祀?但不敢说,更知道不能将这黄沙略去,毕竟再节约,有些礼制还必须要遵守的。
人群中就有人问道:“太子刚才说了什么?”
长安大街很宽,人群很多,可隔着士兵,离李威距离还略略有些远。李威话音又不大,即使是近处的百姓,也未必听得真切。不过总有一些人耳朵好,听了进去。
于是迅速传播开来。
戴至德说道:“太子此言极是。相信上天有浩生之德,一定能看到太子的仁爱之心。”
李威不置与否,登上銮驾,忽然人群传来一阵阵欢呼:“太子仁爱,天佑大唐。”
欢声象海上的波浪,渐渐行远,却更加雷动起来。
李威却在心里想,这不是欢呼,是在将我往火坑里又推了一步。不过眼睛里还是有些湿湿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銮驾中。
车驾东行。
出了东城门,经过大兴苑,渐渐就到了郊外。
在城中看了感到震撼,到城外更是震撼,无数百姓东一群,西一堆,面黄饥瘦。时不时还能看到一堆堆新坟,在干燥的春土上,格外的刺眼。还好,李治没有为了功绩隐饰,进行驱逐,在郊外搭了一个个粥棚。
可是效果嘛,看到那一堆堆新坟就知道了。
所有大臣皆不吭声,大队沉默而行。
忽然不远处传出一阵哭声,李威头伸出车外,看到三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以及一个妇人伏在地上哭泣。样子很可怜。情况他知道,可看不到罢了,看到了终是不忍。于是又说道:“停下。”
只好又停了下来,李威走了过去,看到地上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身格魁梧,不过与几个活人一样,只剩下皮包骨头。大约是饿死的。旁边还有许多灾民,只是天天看到死人,都麻木了,看着孤儿寡母在泣哭,都没有反应。
顺手问了一个旁边的老者:“老伯,请问这家大郎是如何去世的?”
“臣拜见太子,”老者参拜完了,又说道:“他是臣民一个村子的,旱得没有办法,携家带小的,来京城乞食,本来他长得高大,饭量大,只是不忍见孩子挨饿,每天将分来的粥给孩子吃,于是人也倒下了。一个老好人哪,可是老天却不长眼睛。”
李威心中可不象百姓传言的那样,大仁大爱。国家,他连能不能平安活下去,都未必知道了,谈什么国家?民族,他自己儿身上也许就流淌着三分之一鲜卑人的血脉,当然,灵魂也许是纯正汉族的。可后世的汉族,还能找出真正纯正华夏的血脉吗?
但他心肠总是不坏,这等凄惨的景象,也打动他柔软的内心。
站立了好一会儿说道:“来人哪,替他们将去者下葬,再将他们母子安排到皇庄里面。”
男人都死了,一个妇道人家,再拖上三四个半大的孩子,怎么能活下去?
皇庄就是皇家的庄园,唐朝的土地除了各大地主手中的土地外,还有分赏给功臣勋贵的土地,要么剩下的就是永业田,名义是百姓的,实际上是国家的。另外就是皇庄与官庄。皇庄不但在长安,在洛阳、太原各地都有,这是属于皇族土地。官庄分布更广,遍布全国,是属于朝廷土地。
进入皇庄未必就有快乐的日子,但比在这郊外等死好。
戴至德又低声说道:“一家人好办,可城外的百姓太多了。”
“孤知道,但看到了都坐视不管,又谈何诚心?”
一句话让戴至德无言以对。
这个要求不算难办,立即来人安排了。妇人听了千恩万谢,附近老百姓立即伏下一大片,口中喃喃道:“仁太子啊。”
李威摇头,说道:“你们全部起来吧。孤承受不起,以后更不要说孤仁爱了。你们在喝稀粥,连命都保不住,孤在东宫却是每天不离鱼肉,身体服侍的人不知凡几,怎敢称仁。”
“太子,我们这些黎民百姓怎敢与太子相比?”
“你们是人,孤也是人,总之,看到你们的情形,孤很惭愧,不要说孤仁爱!”说完了,一转身立即上车。这时百姓很淳朴的,可越淳朴,越让他心里不安。
车驾到了籍田坛,诸臣排好位置,设耕位,列耕具。设牺樽象樽于坛上祭神农氏,再设币篚于坛,斋郎执樽、坫、洗、篚、幂升坛于位,谒者引光禄卿诣厨视濯溉,赞引引御史诣厨省馔肯,太官令帅者以鸾刀割牲,祝史以豆取毛血。
仪式冗长。从李威到达籍田坛起就开始举行,行宫稍作休息,这才是开始的仪式。然后下半夜从未明三刻起,又很早就再次举行仪式,这一次仪式更复杂。
礼乐响起,太常卿前奏再拜,李威象个木头人一样,再拜。然后百官再拜,引李威就望瘗位,不过正中的瘗位,也就是祭礼的正前方,是空设的,毕竟不是皇帝本人,李威只坐在旁侧。又是一番礼仪,才开始真正的耕籍之礼。
籍田礼是祭祀,也是统治者一个姿态,当然要请一些遗老观礼。这一次同样不例外,不但有遗老,还有一些百姓与灾民。看到李威走到田间,一起再次欢呼。
其实亲躬也是走一个过场,古礼是皇帝九推,但害怕皇帝有闪失,让礼官又改成了三推,就是犁头在地里拱那个三下,好了,皇帝亲耕了。
但听到远近的欢呼声,李威却觉得有些心痛了。
拱了三下,执耒者与侍者过来接管耕犁与耕马。
但李威忽然挥了一下鞭子,说道:“父皇曾经说,朕以身率下,自当过之,恨不终千亩耳。今天大旱,朝廷不惜破费钱财,甚至这些钱财可以救活成百上千的百姓。孤仅走一个过场,何谓心诚!各位勿得拦孤!”
礼官傻眼了,太子一贯很沉稳的,怎么出现了这个变化?
李威地扶着犁柄,又挥了一下鞭子,耕马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情况,继续在向前吃力地背着犁头奔驰着。
看着李威瘦削的身影,在晨光中笨拙地持着犁柄,忽然场中一片寂静,有些人眼中都露出一些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