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权号与拉齐维尔号双双离开之后,这片原本历史上被英国佬称作德比,重新命名为中南(意为中国之南)的营地里,就始终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愁绪。本来147个同伴在一起还没有什么,可陡然走了一半人,看着空荡荡的营地大家心里头难免同样空荡荡的没了着落。一周又一周过去了,海权号还没有返航,这种空荡荡的心理逐渐变成了恐慌。
年纪大一些的还好,年轻人中不少的人精神消沉,无论是做工还是监工,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这种消极的情绪似乎也影响了大鼻子们,在连续走失了几名奴隶土著之后,吴建国所领衔的决策组终于开始觉察出不对了。
觉察出苗头之后,吴建国随即开了个小会,不限于决策组成员,而是将心理成熟的人都召集在了一起。先是谈了目前的境遇,而后便将任务分派了出去。十几个人分头,一个个地找人谈话,开导那些心理问题严重的穿越众。随即,老吴又搞了个篝火晚会。又是组织唱歌又是组织舞蹈的,总算是将大家暂时稳定了下来。
一通忙活下来,吴建国劳心劳力,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大清早的坐在屋子里直叹气:“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比当初下基层还累!”
敲门声响起,而后传来一个略有些犹豫的声音:“吴组长,您在么?”
老吴赶忙强打精神:“快请进。”
房门推开,李远山有些扭捏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女友赵文怡。
“哟,小李啊,快坐。怎么,有事儿找我?有什么困难提出来,大家想办法解决就是了。”吴建国笑呵呵地问着。
李远山挠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是找您有事儿……额,是……我跟文怡的事儿。”
“你跟小赵?不是挺好的吗?怎么,闹矛盾了?”
赵文怡看不下去,干脆扯开李远山,飒爽地说:“吴组长,我跟远山没矛盾。就是想请示一下,我们俩打算结婚,想搞个小仪式。”说完,回头瞪了扭捏的李远山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结婚?”吴建国诧异了一秒,随即面露喜色:“好事儿啊!这可是咱们这个……穿越众,对,是穿越众当中第一对结婚的。结婚仪式肯定要搞,而且要办的漂亮。”吴建国原本还愁接下来搞什么活动来调动大家积极性呢,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啊,当即不迭地打着包票,笑呵呵地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小两口。
李远山与赵文怡这对小情侣,也算是修成正果了。这三个多月一闲下来,李远山便忙里忙外,亲自设计并施工建筑两人的爱巢。几天前,赵文怡感觉身体不适,找了医生一查,发现居然已经怀孕了。回来大发雷霆,这才逼着李远山打报告办婚礼。
小两口要结婚的喜讯迅速传遍营地,喜悦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笑容。姑娘们拉着赵文怡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小伙子们抓住李远山打趣个不停。有几个酸溜溜的光棍甚至说他们俩算是‘奉子成婚’。
大家伙七嘴八舌翻遍了万年历,最后订了9月28日。于是,婚期就这么定了下来。
有了这么一件大喜事,营地里立刻开足了马力,重心全部放到小两口的婚礼上,其余的事儿全部绕行。忙忙活活的一个礼拜,9月28日这天,营地里已经是大变样。心灵手巧的姑娘们,用废纸、碎布做出了漂亮的花朵,而后用绳子拉起来,上面点缀着彩灯。小伙子们弄了石灰与矿物颜料,将小两口的爱巢狠狠装修了一通。有点手艺的家伙卖弄地当起了大师傅,还有几个家伙弄来了像模像样的家具,几个临时客串的电工甚至动用了严重匮乏的电线,给房子里通了电。
清早起来,几个小伙子开着那辆就要断炊的威利斯吉普,绕着营地转了两圈儿,而后停在了一处假作是娘家的房子前。又是叫门又是唱歌,好半天总算把新娘子接了出来。然后婚礼变成了游行,威利斯缓缓走在前头做前导,后面跟着一众‘牛鬼蛇神’。被抓了壮丁的维芙二,甚至趴在房顶上举着数码DV在录像。
游行队伍闹腾到中午,而后鱼贯而入刚刚落成的小礼堂。资深律师助理程洋不顾大热的天儿,一身黑西装,手里还拿着一本汉语词典封皮的书。然后神神叨叨地问:“……李远山,无论顺境逆境,无论贫穷富贵……你都会陪伴在赵文怡左右,将永远爱着她、珍惜她,对她忠实,直到永永远远。你愿意么?”
“我愿意。”
“……赵文怡……你愿意么?”
“我愿意。”
资深律师助理程洋听了两人的誓词之后,精神有些恍惚。吴建国赶忙上去询问:“怎么了?说的挺好的,怎么不继续说了?”
律师助理满脸的尴尬:“忘词了。”
吴建国赶忙接过话头:“既然你们都愿意,那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
李远山红着一张柿子脸,马上迫不及待地吻了新娘。哄笑声中,众人转移战场,在小两口的爱巢开起了结婚派对。各种小零食、水果、菜肴还有作为储备品的酒水一水的端了上来。几个伴郎簇拥着李远山,挨个桌子的敬酒。新娘赵文怡打扮的花枝招展,风头一时无两。
酒席上热闹非凡,推杯换盏,小伙子们不少人都喝的舌头发麻,老成一些也是酒色上脸。
一派欢喜当中,毒贩子麦克兰悄悄走了进来,而后附耳在吴建国耳边说了些什么。吴建国举起的酒杯顿了顿,神色凝滞,而后一饮而尽。站起身时,又变做了满面的笑容:“我说,大家安静一下!今天是李远山与赵文怡大喜的日子,咱们闹腾的也差不多了,也该撤退了。总不能不留一点私人时间给人家小两口吧?”
哄笑声一片。
吴建国手指点着几个叫嚣着要起哄的家伙说:“你们几个小心了,要真闹了洞房,回头等你们再结婚的时候,可别怪人家不仗义。行了,差不多就先散了。”
酒宴逐渐散去,走之前再次祝贺了小两口,吴建国这才领着几个人出了门。
出门没多远,吴建国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低沉着声音问:“情况严重么?”
麦克兰说:“一死七伤,波兰人死了二十一个,几乎人人带伤。”
“死的是?”
“王启年。”
吴建国复述了一下不甚熟悉的名字,叹息了一声,说:“走吧,去迎接海权号以及……牺牲的同伴。”
两公里的距离,转瞬即到。
海权号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而在海权号身后,除了拉齐维尔号,还多了一艘西洋船以及两艘中国式的硬帆船。
半小时后,海权号等船舶依次靠岸。梯子放下,率先下来的,却是二十二口棺木。抬棺的人,不论是大鼻子还是穿越众,一个个冷着脸,神色哀痛。
肃穆当中,码头上迎接的众人,已经在吴建国的带领下低着头开始鞠躬。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不论是王启年还是死去的大鼻子,他们的逝去都是为了在场众人的生存。那满载的物资,便是用二十二条生命去换取的。悲痛当中,很多姑娘们已经开始垂泪,年纪最小的费云云更是痛哭失声。
船长王铁锤紧随在棺木之后,待到吴建国面前,只是握住了对方的手,沉默不语。他心头那份沉重,已经扩散开来,即便站在眼前都会感觉得到。
吴建国用力摇了摇对方的手,安慰道:“这事怪不到任何人头上……怪只怪我们所有人都太乐观了。”随即用左手拍了拍王铁锤的肩膀:“小王,带着人先去休息吧。明天……明天再送他们最后一程。”
然后,吴建国就定在那里,一次次地与归来的人等握手,安慰。在他身旁,穿越众一字排开,重复着他的举动。姑娘们放下了矜持,展开臂膀,对经过的每个穿越众献上拥抱。
邵北迈着疲惫的步子,机械地穿过人群。经过梁朕身边时,梁朕低声说:“今天是李远山结婚的日子……如果方便,去祝贺一声吧。”他知道邵北与李远山关系不错。邵北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
夜。
洗尽疲惫的邵北,换了一身衣服,收拾了心情,打算登门祝贺李远山。待到了门口,却发现时机有些不太合适。大晚上的,指不定小两口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刚打算离开,却见门开了,走出来的正是李远山。
“回来了邵北?”
“是啊,刚回来,绕了点路……对了,祝你新婚快乐。”所谓的绕路,却是船队先抵达了巴布亚新几内亚,而后将一群荷兰佬扔了下去。据说,那座岛屿上满是食人族。
“谢谢……一起走走?”李远山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看样子,他已经得知了消息。
二人闲聊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海滩。索性席地而坐,看着若因若无的海权号,听着海浪声,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
良久,邵北掏出了香烟,递了过去。
“戒了。我老婆有了,为了宝贝儿子或者闺女的健康,从今以后戒烟了。”李远山笑着拒绝了。
邵北自顾自地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涩涩的烟味中,似乎混杂了血腥味,三天前的那场杀戮顿时浮现在邵北脑海当中。
“我都知道了……王启年他……”李远山沉吟着说。见邵北有些疑惑,解释道:“老吴着急忙慌领着人撤退,我就觉着有事儿发生了。老婆让我悄悄跟去……也不怪老吴,今天是我跟文怡结婚的日子,去了不太好。索性就装不知道吧。”
沉默良久,李远山追问了一嘴:“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西班牙人!”邵北恶狠狠地吐出这个让所有人咬牙切齿的字眼。根据俘虏交代,这艘海盗船完全是菲律宾总督科奎拉派出来劫掠的。其目的是为了打击荷兰人,以报其在大元岛西荷血战结下的仇恨。谁能想到,拉齐维尔号白白替荷兰人顶了罪过?最郁闷的是,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经营百年,短期之内是别想报仇了。
叹息了一声,李远山继续说:“一个月前还好好的,谁能想到会发生这事儿……说起来王启年也算解脱了。”
邵北皱了皱眉:“怎么讲?”
李远山苦笑了一下,追思的片刻,说:“上船的时候我们俩是一个船舱,十来天没少闲聊。王启年大学毕业五年,一直在一家公司里,从小职员一直熬,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却突然胃出血住了院。眼瞅着的职位泡了汤。这还不算,输血的时候做血检,还检查出来老王得了乙肝,而且出现了肝损伤。他那个新交的女朋友一听就炸了,没几天就分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老王干脆辞了工作,打算出来散散心,然后张罗张罗自己做点买卖。谁想到居然一次旅游居然跑到了大明朝,还是鸟不拉屎的澳洲。别人也就罢了,王启年的乙肝已经有癌变的趋势了,随身的药都吃没了。就凭船上的药物储备,也支撑不了多久。上船之前王启年就跟我说了,与其窝窝囊囊的病死,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这下,可真随了他的心愿。”捡起一块贝壳,远远地扔了出去,拍拍手上的沙子,李远山说:“没准,王启年又穿了回去呢。总比现在等死要强。”
乙肝,癌变。来到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无异于判了王启年死刑。
邵北扯了扯嘴角,看着对面白茫茫一片海雾,说:“但愿吧。”
一阵风吹过,沙子迷了眼,依稀当中邵北看到,王启年笑呵呵地挥着手,而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