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初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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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的不是长平之战,而是本朝与关外后金鞑虏!

    方以智的手缓缓地放了下去,看着俞国振的目光就有些惊疑,俞国振的话里,几乎将长平之战赵国失利的大半原因放在了赵王身上,如果他是借古讽今,那就太有点无视君父了。

    但方以智没有办法反驳,自东虏起事以来,官军屡战屡败,原因岂只是边官将领无能!

    这一夜,方以智几乎是半宿未眠,他深受东林影响,“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东林遗训他是牢记在心的,他又是有见识的,与友交往时多次谈论时局,认为大明到了疾风板荡的危机之时,眼见着就有大难,他也有志于匡难扶危。

    不过,此时流贼高迎祥尚不成事,李自成张献忠也不过一般的匪首,洪承畴的松山之败、孙传庭的潼关之败尚未发生,否则的话,方以智就知道,俞国振这话语所指更深了。

    第二天早上,方以智是打定主意今天要告辞的,不过在临别之前,他还想听一听俞国振对于辽东时局的看法。

    “说到关外,小弟听说一件奇事,在关外夏季,白天时间要比我们南方要长,密之兄可知道这其中的原理?”

    俞国振不愿意现在就将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全部说出来,他了解这个时代的儒生,话不投机可能当场翻脸,方以智同样如此。

    “确实有此事,我也曾听说过。”既然俞国振不愿意说,方以智也就没追问。

    两人从北方的长昼现象谈到了极昼极夜,又谈到了南北回归线,接下来便是经纬度。原本方以智是想上午再盘桓一阵就告辞的,结果讨论起地理学,特别是听俞国振讲谈泰西诸国历史与哲人,让他如痴如醉,不知不觉中,在俞国振这里又留了一整天。

    到了夜幕将降之时,方以智这才惊觉,笑指俞国振道:“国振贤弟,你好不厚道!”

    “此话怎讲?”俞国振装傻道。

    “要留我便直言就是,每次都故意挑起我的兴致,诱我难以成行……我倒要看看,你明天还能拿什么东西来留我!”

    俞国振于是大笑起来,拱手行礼道:“密之兄莫怪,我处于乡野之间,难得有志趣相投的朋友,所以多留密之兄几日,小小手段,自然瞒不过密之兄!”

    方以智笑而不语,他以为次日可以成行,结果前后在俞国振这里整整停了六天,后来实在是不能再耽搁行程这才离去。临别之时,他在船头向着俞国振深施一礼:“国振贤弟,愚兄此次受教了,如果有机会,愚兄必然举荐贤弟,不令贤才遗于野!”

    对这句话,俞国振敬谢不敏,在他眼中,这个皇朝,从皇帝皇族,到官僚士绅,整个统治阶层都已经烂透了,即使他有穿越者的优势,也无法从根本上挽回这个皇朝。

    要想救国,必须另起炉灶!

    方以智没有把俞国振的推辞当真,这世上哪有人不愿意出仕当官的呢!

    “五少爷,二老爷、五老爷请你回镇,有要事相商。”

    仆人恭恭敬敬地对着俞国振,甚至不大敢抬眼看他,这是难免的事情,被石灰硝过的李进宝、肖十郎的头颅,至今还挂在无为县城门口。

    “知道了。”俞国振淡淡地说了一句,望着已经渐渐远去的四明瓦大船船影,还有站在船尾处向他挥手的方以智,他微微叹了口气。

    方以智确实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儒生之一,这几天的交往,两人在一些方面谈得很投机,但同时也在另一些方面有过激烈的争执。

    比如说,方以智要把所有的自然之学都归结到《易经》之中,俞国振觉得这有些强人所难。

    另外,在对待东林党与阉党的态度上,两人的观点也略有差别,只不过俞国振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态度。

    阉党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东林党难道就高尚到哪儿去了么?或者说,现在的东林党,能比阉党高明到哪儿去?

    自崇祯皇帝登基除去魏忠贤及其同伙以来已经过去了几年时间,东林之人受重用的并不少,可是他们所作所为,对大明有多少帮助?

    党同伐异,积极无比,争权夺利,踊跃参与,但要他们为国库掏出哪怕一个铜子儿,他们都要哭爹喊娘大叫与民夺利。

    甚至连方以智在这个问题上,也是如此。

    “方以智在东林当中是比较开明任事的,都是这个样子……看来东林是不能指望了。”俞国振心中暗想。

    在他最初的计划中,原本有借助方以智将东林收为己用的想法,但现在,这个想法变了。

    “不知二伯五叔召唤我来有什么吩咐。”回到襄安镇中,俞国振问道。

    俞宜勤眉开眼笑招呼他坐下,俞国振倒还保持着恭敬,没有立刻坐下来。他这个模样,让俞宜轩非常满意,忍不住赞赏地点了点头。

    “我们商议了一下,国振,你现在还年轻,俞家的族长位置,你还不适合,但对外我还算是俞家的族长,对内,俞家的人、财、物,全由你支配。”俞宜勤见他始终不坐下,只能开口直奔主题。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这句话听到耳中,俞国振还是露出惊讶之色。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堂伯堂叔同意在操练家丁上对自己进行配合,再在财力上给予自己支持,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了,没有想到的是,俞宜勤与俞宜轩做出这样的决断!

    只是俞宜勤一人,当然是做不出这样的决断的,应该是俞宜轩的建议。那么这几天招待方以智,每天都请俞宜轩去相陪起作用了。

    “国振,这几天你与方密之讨论时局,我也都听入心中,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这样的见识,但大致总是不错的,天下将乱了。”见俞国振看自己,俞宜轩轻咳了一声:“我们俞家你这一代,唯有你有出息,你放手去做就是!”

    俞国振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他也不会推拖。

    “二伯、五叔,你们之意,就是俞家的人、财、物都随我调遣,就连你们二位也不例外?”

    “对,我们两个也不例外。”

    “那大伯那儿呢?”

    虽然大伯父俞宜简只是庶子,向来也是个闭嘴葫芦,很少在大事上发表自己的意见,可这一次实在事关重大,俞国振必须得到当面的确认。

    “你大伯那边,我们会说服他,如果他不乐意,我们分家就是。”俞宜轩轻描淡写地道。

    “既是如此,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二伯五叔也支持?”

    “除了惹来灭族之祸的事情,什么我们都支持!”

    俞宜勤与俞宜轩都是被自己这个侄儿层出不穷的手段弄得服气了,四房的全灭,水贼的覆亡,再加上声名远扬的方以智都视之为师友,这三件事加起来,让他们意识到,站在俞国振的对立面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处。

    既然如此,一笔写不出两个俞字,还不如全力支持俞国振。

    “我接下来准备去巢湖击水贼。”俞国振慢慢地说道:“上回那个肖十郎还有个哥哥肖四郎,此人是个祸害,如果不除去,迟早还会杀来报仇!”

    俞国振这话一出,俞宜勤与俞宜轩心中都浮出一个词:“斩草除根!”

    哪里是因为肖四郎会来复仇,根本就是要斩草除根,这个侄儿的心,果然如同铁石一样!

    “只是那贼人在巢湖之中,如何找得到他?”

    “我上回审出了他们惯用的三处巢穴位置,又扬言说水贼都是当场被斗杀的,因此肖四郎不会有疑心,便是有什么疑心,这几天没有官府去查抄,他也会懈怠了。”

    俞国振的话让俞宜轩瞪大了眼睛,他从二哥口中是得知当时的经过的,原本以为将水贼全杀了只是为了省些麻烦,现在才知道,当时俞国振就打定了斩草除根的主意,甚至连故布疑阵都抢先做了!

    “官府那边,事后要五叔去打点,只说是替四房复仇,再塞点银子,将功劳分润给他们,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俞国振又道:“这件事情,二伯、五叔,觉得是否应做?”

    “做,我们说了,全力支持你。”俞氏兄弟对望了一眼,沉声说道。

    “这件事情就如此说定了,我们自家就有渔船,到时候家里再请几位船工。还有一件事情,咱们家的家丁所用器械,还比不上水贼,二伯出面让镇里的铁匠打造一些刀剑。”

    俞宜勤应了一声,这事情并不难,朝廷虽然禁止民间拥有火器,可一般的刀剑朝廷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第三件事便是家丁人数不足,五叔看过戚少保的兵书,他在选兵之上非常讲究,咱们家中的僮仆,惯于为仆却不适于为兵,因此我有意再招一些少年。听闻山东登莱孔有德、耿仲明叛乱,胶东一带流民逃散,五叔出面招揽一批胶东流民少年,年纪是十四至十六岁,数量……一百人以内吧,他们家口全部带来也无妨。”

    “啊……那便是一百户……这怕是不成,一来一百户流民迁入襄安,动静太大,官府那边难以隐瞒,二来咱们家中虽然有些钱粮,可要支应一百户吃穿嚼用,还是远远不足。”

    俞国振笑了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这两个其实就是一个问题,缺银子,若有银子打点,官府对此事也不会深纠,没准还给我们一个旌表,毕竟流民容易酿成民变,我们收容下来其实是为他们解决一大麻烦。银子的事情,五叔不必担忧,五叔请看。”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布袋,这个布袋一出来,俞宜勤与俞宜轩就是一愣,等俞国振打开之后,果然象上回一样,满袋子里都是圆润的珍珠!

    “二伯五叔以为上回的珍珠真是我父亲留下的么,其实不然,这珍珠是我自己养的,有这一技艺,我们还用得着担心没有银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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