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卡林走上圣坛之后,关于他在首都大学里的授课内容,甚至是闲聊时的语句,都被他的崇拜者收集起来,放到了网络上。这位历史政治学家明显不是一个只知道死读书的迂腐之人,而是拥有广泛的兴趣,对于艺术领域也多有涉猎,只是在这些方面的成就远远不如他在本行上那般高。甚至于这位学者也不能摆脱正常男人的爱好,时常喜欢在喝到半醺之后,对联邦和帝国当时正处于后期的第二次大战做评论,他关于战事的评论很多,可惜连他最忠实的崇拜者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先生关于战争确实是一窍不通,言论大多荒谬不堪,每每与事实的发展相差甚远,尤其是他关于机甲的评价,更是令无数人感到好笑。
“单兵机甲虽然机动力极强,但是可携带能量弹药负荷严重不足,属于绝对的高耗低能武器,绝对不符合经济原理和政治需要。在现代的战争中,如果说单兵机甲是漂亮而昂贵的钻石,那么随便一个最原始的集团火炮平射,便能将这些钻石烧成黑碳……”
这番对话发生在宪历二十七年春天的一次大学联谊酒会上,后来也成了圣乔治的趣闻之一。许乐看到的也正是这一段,他有些好奇地挠着头发,总觉得这段话无比熟悉,想了很久,他才想起来,在矿坑外的无边暮色之中,每当自己流露出对机甲的向往时……封余大叔便会以一种无比嘲讽的语气说出这段话。
“大叔居然也读乔治卡林语录?”许乐回忆那个头发花白一口烂牙的家伙,怎么也不觉得对方是一个对历史政治或是政治八卦感兴趣的人,忍不住笑了。
把乔治卡林的事情抛诸脑后,许乐继续在网络上进行夜游,很熟门熟路地进入某个论坛,开始从第三百多项的地方仔细阅读上面的文档。这是一个关于第一宪章精神的宣传论坛,上面有关于第一宪章的所有东西。如今的许乐,早已经从那种逃亡的恐慌中摆脱出来,颈后的伪装芯片似乎完全可以躲过第一宪章的光辉,然而他依然有些不放心,总想要对第一宪章了解的更多一些。从两个月前开始,他就开始在进行这一项工作,在首都星圈的网络上流连许久,他才愕然发现,原来关于宪章局,关于联邦电子监控网络以及那个核心的中央电脑的资料,都光明正大的放在网络上,放在图书馆里,任联邦公民随意查阅。
宪章局的工作流程,中央电脑的权限,都不是秘密。大概只有这种程序的绝对透明,才能让联邦公民们允许第一宪章的存在?许乐有时候会在心里这样思考。
了解的越多,未知的越少,恐惧也就越来越少,他停止了对文件的检索,盯着手腕上的金属手镯陷入了沉思。能够做出伪装芯片,足以将近百年来的所有星云奖获得者全部打翻,老板大叔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对宪章局如此了解,对那台集合了人类智慧结晶的中央电脑如此了解?
想不通的问题,没有必要继续去想。轻轻摩娑着金属手镯光滑而极有质感的表面,许乐的手指在光屏上轻轻点着,联上了政府公示板,在信息树下翻拣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东林大区福吉州第三监狱的信息。
“还有一个星期,维哥儿就要出狱了。”许乐看着信息公示板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莫名的伤感起来。他这一生的朋友极少,维哥和强子算两个,最近刚刚认识的施清海……也勉强算一个,老板当然算。未满十四岁的小强被送到了少年感化所,也不知道他的妈妈会着急成什么模样。李维呢?从监狱出来之后,他能做什么?难道回到钟楼街,真的变成一个黑道分子?
许乐感到了焦虑,低头思考了很久,脸上很少消退的笑容此时也不见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在网上寻找可靠的途径,希望能够想办法给李维打过去一笔钱。封余留给他的银行卡里还有三百多万联邦币,这是他前几天下载了一个三林联合银行客户端才查清楚的事情,他准备给李维寄去一百万,相信这可以帮助李维走上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
从理智出发,许乐清楚自己这个举动实在是谈不上明智,如果联邦方面将来怀疑到什么,那么通过金融监控系统,极容易从李维那里查到自己……可是许乐就是无法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在远方受苦受难,更何况对方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被抓进了监狱,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事情更重要,当然,他会做的极为小心,尽量不留下什么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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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老板,想起李维,想起故乡,许乐心生惘然。发呆片刻,他从怀里取出那张纯天然纤维制成的名片,看了一眼后,放入了金属抽屉里放好,他想起了飞船上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这张名片是钟家夫人给他的,一联想到七大家这种遥远而恐怖的存在,许乐的心情便变得有些怪异。老板便是死在第四军区的手上,而且西林的军人有不少知道自己的长相——如果人生没有什么天大的变故,那么他一定不可能去拔打名片上的那个电话,这一生大概也不会再与那个小女孩儿见面,除非他想找死。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真的需要拔通那个电话,那只能说明在他的生活里,已经出现了比死亡更加可怕的问题。
梨花大学被封了几十年的西直门在前几天被重新打开了,由于路途更近的缘故,学生们都选择从西直门出校。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经过的后门现在变得更为冷清,几个小时或许都不可能出现一个人影,只有那些梨树陪伴着门房里孤单的少年。此时夜已深了,春天的风悄悄地平息下来,许乐在梨树的影子中走到铁门中间,将铁门锁好,又回到房间内刷卡记时,这才关闭了所有的照明设备,打开了自动监控鸣叫器,走回了卧室。
在黑暗里,穿着一身单内衣的许乐蹲了半个小时的马步,擦掉额头上的汗,然后开始重新温习那十个机械生硬的动作,每一进膝,每一抬肘,每一转腕,都是那样刚劲有力,有去无回,壮烈无二。
最后他冲了个澡,对着镜子,用小刀在眉毛间刮弄了半天,这才带着浑身的酸痛和疲惫上了床,沉沉睡去。在睡眠中,在黑暗中,他无法发现自己**的身体上有一道极不容易发现的波动正沿遁着某种特定的途径前行,折回,最后绕回原点,形成一个通道,然后继续开始,这些波动和颤抖越来越清晰分明,却又越来越不起眼,似乎将要潜伏到他的皮肤之下,肌肉关节之中,再也不肯让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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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大学的生活一成不变,每天许乐都会去课堂旁听,饥渴地吸收着那些被数字化、图纸化的知识,那是最基础却也是他最欠缺的部分。四年的修理工生涯,让他的实践能力异常强悍,然而机修师封余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从来没有教过他理论方面的知识。如今的许乐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之中,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梨花大学课堂上教授们枯燥的基础理论教学,恰好满足了他这方面的需要,所以他过的异常充实,只等待着下学期便要开始的实验课,来验证他理论与实践结合之后的成果。
施清海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只是有天中午过来打了个招呼便消失不见。许乐知道这个流氓官员并没有被开除,不禁有些惊讶他的能力。他清楚联邦调查局工作的忙碌程度,只不过少喝几顿酒倒也不会让他生出怨念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连着好些天没有看见那家伙,许乐竟还有些不习惯了。
他们两个人一直担心的报复,那一对生性冷酷兄妹的报复,并没有如期到来。但许乐依然是小心谨慎地留在校园之内,一步都不踏出铁门。如果这种平静的生活就此持续下去,许乐肯定会非常满足,他已经购买了一张暑假期间的机票,要去那个芯片记载中的“故乡”去看看,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虚假的身份,实在不想让别的事情来打扰自己。
可是那一天,许乐便感觉到校园内的气氛有些怪异。那些行走于教学校实验楼与公寓之间的学生们面色如常,可是许乐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或许是因为校长忽然出现在冷清的后门门房里与自己说话?许乐低下了头,尽量保持着平静。梨花大学虽然不出名,但好像在政府内部很有地位,这位看上去很寻常的校长级别肯定不会低,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专门到门房里和自己说话?
这时候的许乐早忘记了那封推荐信的事情事情,只是敏感地判断出,校长大人来到后门,一定是为了查看什么,然而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