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太在干嘛?神游宇外?别是睡着了吧!
众人等了足足一刻钟,钟木兰官仍然不说话。她身旁的两位法官斜眼向上瞧了瞧老太太,原本严肃的表情有崩溃的迹象。无奈官坐席离他们甚远甚高,哪怕伸长手脚也碰不着。
旁观席内窃窃私议声四起,有人甚至故意站起身,令座椅撞得“咣咣”作响。正此时,那位极像在阖目打盹的老太太倏地掀开眼皮,平静目光直直射了出去,轻声却严厉地说:“咆哮法庭,驱逐!”
这人僵在原地,还保持着半躬着身子前倾的可笑姿势。不过是座椅弹起时发出了点声响,介就咆哮了?法警如狼似虎扑过来,把这人夹在中间,直接钳着手臂往外走。这人也算识相,低垂着头不吭声。
此人也算牺牲我一个,成全大家伙了。不管怎么说,钟木兰官总算肯好好看看底下坐着的人们。她扫了法庭内众人一眼,问左右两位陪审法官:“完了?”
两位法官一起点头:“完了。”您老刚才干嘛去了?
官“嗯”了一声,拿起醒堂锤轻轻地响了一记,有气无力地说:“退庭!”
九天雷霆轰隆直响。人们差点被这两个字给砸晕过去,这还没辩论、宣判呢,就退庭了?
两位陪审法官嘴角直抽抽,心道官您好久没有亲自审案了不假,可也不至于把庭审程序给忘了吧?
左边的七分头法官心里虽嘀咕,但一声不出,也做势要起身。话说,今天这案子不管怎么断,都必将得罪人,得罪封号国民家族的人。七分头法官很清楚其中利害,要不是今天轮值,他才不来趟这混水。官阁下要弄这么一出,他没有意见,反正责任不用他担。
而眼看官和同僚已经离座,右边的鹰勾鼻法官神色变幻,开口说道:“官阁下,此案还没有辩论和宣判。”
“啊哟?”钟木兰官惊讶地扭过头问秃顶法官,“还没有宣判?”见秃顶法官点头不迭,她抓起醒堂锤又敲了一记,稍微大了一点声音,却仍然很没有精神地说,“本庭宣布,所有证据有效,所有提请诉讼者平均享有继承权!”
鸦雀无声。法庭内外所有人都愣住了。白选捅了捅黑十八,惊讶地问:“这位就是你前两天说了一箩筐赞美之词的首席官?她就是这样审案的?”这不是儿戏么?
黑十八也傻了眼,愣了半响才说:“好像官阁下今年已有七十四岁高龄。”
白选笑嘻嘻地挤兑他:“你的意思是说她老糊涂了?”黑十八不吭声,嘴里不说,心里确实是这般想法。
但是,法庭里面那些人精可不认为官老糊涂了。这位叱咤法坛近半个世纪的老太太,看似浑浊昏花的老眼,从来都是直接盯死了案件的核心。
有脑子反应快的,隐约猜知了几分官此举的深意。花倾城在整个庭审过程中都是眼帘微垂的冷淡模样,此时她也终于正眼看向了审判席。
站起身来,花倾城对着站在主审法官席之上的钟木兰官深深地鞠了一躬,恭敬地说:“官阁下,花家撤诉。”
官板着脸说:“为什么要撤诉?花家享有继承权,可以到慈心孤儿院拉走……我想想……”老太太自言自语,“不包括死去的和失踪的,现在慈心孤儿院还活着的孩子一共有四百五十二名,刚才提请继承权确认的诉状是六份。四百五十二除以六……”她划拉过笔和本子,写写算算,满意地得出结果,“七五点三三三。”
“花倾城,”官无视底下人们精彩的脸色,一本正经地说,“别人可以带走七十四个孩子,剩下的都归花家。这下你没有意见了吧?”
74?您老这是要气死这些人吧?白选笑得前仰后合,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这位有趣的老太太。瞧瞧人家这案子断得多公平多公正!所有人的证据都有效,人人得享继承权。这么个权益分配法真是让白选大开了眼界。
花倾城苦笑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太太明显在胡搅蛮缠,大家要争取的是整座孤儿院的继承权,可不仅仅包括孩子们。再说了,孩子们可以分拆带走,但是房屋树木也平均分成六份给这些人么?
花家的家族首席律师低声说道:“小姐,官阁下现在很生气。请您稍安勿燥。”
花倾城知道自己冒失了。她原本就不愿意来出席这次庭审,方才琢磨出了一些官“所有继承权都予以确认”的宣判有弦外之音,心中很是羞愧,这才提出撤诉。此时听家族首席律师这么一说,不禁轻叹,重新落坐。
钟木兰官环视法庭内,寒声道:“在开庭之前就要提交撤诉状,现在晚了!你们当最高法院是什么地方?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菜的成色不好、对菜价不满意,或者看卖菜的人不顺眼,就可以把菜抛下不买?”
忽然有人不知死活地插嘴:“官阁下,您只宣判了孩子们的分配方式,还有孤儿院的动产与不动产,您似乎遗漏了。”
官撩起眼皮瞥了这人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不经法官允许不得发言。扰乱法庭秩序,驱逐!”
法警又一拥而上。这人拼命挣扎,气愤地大喊:“刚才花倾城也不经允许就说话了,为什么不驱逐她!?”
官鄙视地瞪了这人一眼:“你若是有一个封号国民祖父,也能在法庭之上随意发言。”她嘲弄地说,“如果不是两大封号国民家族相争,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真正能合法继承孤儿院的人不敢堂而皇之提请诉讼,当中有没有蹊跷?法律的尊严已经被践踏到底,还想要我怎么判?!”
老太太的声音沙哑暗沉,满脸老态,疲惫地说:“这样的结果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慈心孤儿院的动产与不动产将会折算成舟币,均分给每名孤儿,不等于也到你们手里了吗?”
白选听到这里,沉沉叹了口气。官显然很不情愿来主持这场审判,正如她所说,真正合法能拥有慈心孤儿院继承权的那一方偃旗息鼓,反倒窜出这么多跳梁小丑争来夺去。对毕生维护法律尊严的首席官阁下来说,最为痛恨的大概就是这种倚仗或者屈从于权势,不将法律放在眼里的行为。形同儿戏一般的审判过程,毫无疑问说明了她对于此案的态度。
黑十八突然站起身,白选赶紧扯住他的衣角,急问:“你去哪儿?”
黑十八扭头,小脸上满是肃穆之色,认真地说:“当然是到里面去。如果我再不出现,官阁下真的会把孤儿院给拆分。她不会让任何一方获得全部的继承权。”
白选松开手指,有些担心:“你就这么出去,不会惹来麻烦吧?”
原本的计划是,桃夭在场的时候黑十八再出现。毕竟当时有很多人都看得清楚,黑十八被火焰给吞没。他这么冒冒然闯进去,首先就要说明自己为什么能死而复生。
黑十八推开阳台的门,头也不回地说:“就算会有麻烦,有些事情该面对的时候就必须去面对!”他大踏步地走出了阳台。
这扇门无风自动,却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不过,高踞于法官席的三位法官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名突然出现的儿童。
黑十八深吸一口气,大声说:“我有意见!”
人们被这个洪亮的儿童声音吓了一跳,纷纷移目。花倾城眼瞳微缩,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轻呼:“十八!”
首席律师听得真切,虽有不可思议之感,却还是向花倾城确认:“小姐,您的意思是……”
花倾城侧脸对首席律师粲然笑道:“这孩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他还活着!”素来清冷的少女喜悦地展颜而笑,就连已经五十开外的首席律师都有心跳加快的感觉。
钟木兰官抓起桌上的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目光落在小少年笔直的小身板和那双如墨刀般的浓眉之上,她问:“你是黑十八?”
黑十八给官深鞠一躬,抬起头来说:“官阁下,我是黑十八。”
法庭沸腾。那个已经死了的遗嘱继承人?黑十八?他还活着!他既然还活着,这场官司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官抓起醒堂锤“咚”大力地敲击,在人们的议论声停歇之后,又连续敲了十几下才罢手。这下,别说那些对官有所了解的人们,就连躲在阳台上的白选也看得出来,老太太十分十分地不爽。
“黑十八!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你身上没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本庭是否可以判断你一直都很安全?你是在用庄严的法律来替你检测人心吗?”钟木兰官半身倾出审判桌之外,厉声喝斥,“你小小年纪就敢藐视法律的尊严,日后还会遵守它、敬畏它、在法律的框架内行事吗?丁院长就是这样教你的?!”
黑十八苍白了脸庞,想要说什么,又颓然闭嘴。尽管假死的事儿是桃夭一手策划的,但是他也赞成躲起来瞧瞧都有谁在打孤儿院的主意。所以,面对官愤怒的指责,他无言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