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
赵毅有些意外,杰拉尔德居然会用这个词。
“这东西属于政府的禁运战略物资,必须无条件回收。作为补偿,你可以得到五万联邦元。”
“五万?”
赵毅坐直身体,不可置信地问:“一门等离子炮,只值一千元?”
“那帮该死的吝啬议员,永远不可能发给你上百万元奖金。如果你把这些缴获物资送到公共港口进行评估,他们甚至连一分钱也不会拿出来,而是给你颁发一张所谓的“见义勇为”好公民奖状。那东西唯一的价值,就是在你退休以后,每个月能够多拿一百三十八块六毛钱的养老金。”
杰拉尔德显然对这种补偿制度深恶痛绝。他闷闷不乐地说:“我建议你把这些不能出售的缴获物资全部转换为军功。五十门等离子炮,足够让你的军衔晋升一级。”
赵毅皱了皱眉,沉默了几秒钟,说:在上学。”
这句话明显带有挣扎的成份。杰拉尔德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
“如果你不是赵衡将军的儿子,我不会对你说这么多————听着孩子,在私下场合,你可以管我叫“叔叔”。我不知道你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从那些幸存者身上学到些什么。但他们肯定没有教过你,如何与外面的人打交道。我感觉你在逃避,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逃避什么。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必须拥有更多,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我知道你想要做一个普通人,可那也意味着没有权力,属于随时可能被欺骗,被压迫,被抛弃的阶层。当你拥有更多,得到更多的时候,其实你会发现,争取和努力的过程,远远要比平淡浑噩更有乐趣。”
杰拉尔德顿了顿,继续说:“周以铭上将已经不再担任地球总部的最高指挥官。他会前往首都星“希望之光”担任新的职务。同样,我这个将军为你进行物资评估,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必须拥有足够高的军衔,才能让那些觊觎你的家伙为之忌惮。记住,在很多时候,权力其实就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手段,而并非你想象中的负担————”
杰拉尔德说话的口气非常严厉。但不知为什么,赵毅并不觉得那些话刺耳。恰恰相反,这个外表粗豪的将军,让他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慈祥与关爱。
“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杰拉尔德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他从桌上探过身体,伸出宽hou的大手,亲昵地揉了揉赵毅的脑袋,用最深沉的语调说:“总有一天,你的父母会因为你而感到自豪。如果因为某件事情让你感到困惑或者难过记住,他们都在天上默默注视着你永远!”
摆在教室中央木制平台上的石膏头像,已经换成了巴尔扎克。
新裁的白纸铺在画板上,手指轻抚上去,有些轻微的摩擦感,并不光滑,却是最适合用作素描的纸面。
仔细看着从画板上取下的“阿波罗”素描,赵毅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沮丧和失败的心情,把画作卷成纸筒,用麻线捆好,放在靠近自己的墙角。
“别灰心!我觉得,这比你上一张作业画得好多了————”
艾斯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边指着平台上的巴尔扎克肖像,一边友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敢打赌,你画这家伙的时候会得心应手,比平时更有感觉。”
赵毅无所谓地笑了笑:“希望吧!”
说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张小娴。
她似乎没有听到赵毅和艾斯之间的谈话,只是低着头,撕下一条封口胶,仔细地粘在画板边角,固定画纸。
“拿出你们的热情和激情画好这张作业。我会根据你们的具体表现,还有对待美术是否认真的态度,决定这一阶段应该给予的分数————”
讲师斯坦瑞的嗓门和他对于美术的疯狂爱好,应该是成正比。
他风风火火地走进教室,关上门,像往常一样召集学生聚到讲台前,指着教室中央的石膏人像,几乎是吼一样地说:“注意它的面部,尤其是四分之三侧面。不要被那些零乱的胡须所迷惑,那永远不可能成为画面的关键。眼睛、鼻梁、颧骨,还有额头,绘画不是单纯的复制,要透过皮肤,看到内部的骨骼。这就是素描的魅力————艺术的魅力————绘画的魅力————”
应该承认,如果不看个人品德,斯坦瑞在美术方面的独特见解,的确令人佩服。
“一周后进行评判,能够拿出令我满意作品的人,将得到六个学分。排名最后的人,只能得到零分。现在,开始画吧!”
按照惯例,斯坦瑞对每一个学生单独进行讲解。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半小时终于,他走到了同时夹杂着期盼且畏惧双重心理的赵毅身后。
“注意构图,注意明暗关系。你上一张作业画得很不错,我打算把你的习作当做范本,由学院收藏。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多看看名家的画作,对你应该很有帮助。”
这番话肯定不是对赵毅说的————斯坦瑞从来不会对他表现出如此友善的态度。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可赵毅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想要看看这个男人在女孩子面前表露出的模样。
这并非故意嘲笑或者讥讽。潜意识当中,赵毅仍然想要寻找一个在感情方面可供借鉴的范本。用胖子梁良的话来说,就是“看看别人,好好学习如何泡妞。”
斯坦瑞显然认真修饰过外表————亚麻质料的灰色西服,皮鞋擦得铮亮,披肩长发应该是刚刚洗过,有些潮湿,用一根黑色缎带束在脑后,显出独特的男性韵味。
他手里拿着两张淡红色的票。看上去,应该是某个大型展览的入场券。赵毅注意到,斯坦瑞的眼睛,一直在朝着张小娴tun部下方若有若无地扫视————她今天穿得很清凉,淡蓝色的低腰牛仔短ku衬托出笔直修长的双腿,薄底夹趾凉鞋使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尤为可爱。尤其是从短袖t恤探伸出来的胳膊,白腻粉嫩得令人想要有种犯罪的冲动。
“联邦国家美术馆的第四次巡回展览,这个星期六,你会喜欢的。”
斯坦瑞说话的声音很轻。身为教师,他必须注重自己的形象。只不过,在这个背离正常视角的小圈子里,无论他的语调再轻微,赵毅和艾斯总会听得很清楚。
张小娴似乎并不领会追求者的苦心。她看着面带微笑的美术讲师,冷冷地盯了他近三分钟,没有说话,转过身,继续在画纸上勾勒石膏轮廓。
这让斯坦瑞很是尴尬。他慢慢搓弄着手里的两张入场券,不时抬起头,警惕又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教室显然不是表白或者邀请的最佳场所。说这些话,或者用强硬手段逼迫女人就范的时候,至少应该选择自己熟悉且隐密的地点。
比如自己的办公室。
想通了这一点,斯坦瑞忽然觉得举手抬足都有些拘束。也许是垂涎,也可能是真正喜欢这个美貌多金的女孩,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邀请女性约会的时候。这种感觉并不舒服。尤其是赵毅与艾斯的眼睛里,还不时放射出带有讥讽意味的目光。
说话,对方却不斯坦瑞手足无措地僵立在原地。过了几分钟,也许是觉得这种做法是在有损自己的尊严。他忽然将手里的入场券朝张小娴画架上一扔,铁青着脸,快步走出教室。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教室里立刻响起“叽里咕噜”的低声议论。隐约之间,偶尔可以听到“老牛啃嫩草”、“师生恋”之类的字句。
赵毅的好奇心得到空前的满足。作为距离两位当事人最近的旁观者,他的确从斯坦瑞的失败当中学到不少东西。也逐渐明白,“拽”这个字,很多时候的确是女人的专利。
他高高兴兴的在画纸上大笔勾勒。心情,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绘画是否产生灵感。赵毅从来就不喜欢斯坦瑞这个人。虽然他也同样不喜欢张小娴,但两相比较,前者吃亏受辱,却更能让他感觉身心舒畅。
平铺的灰色线条,已经凸显出石膏头像的基本五官轮廓。手指夹紧细长的铅笔,开始进一步描画细节。就在这个时候,两张基调暗红,醒目位置赫然印有梵高作品《向日葵》的长方形票券,直戳戳地递到赵毅眼皮底下。
“这票的确很难搞,展览也值得一看。没必要浪费有没有兴趣陪我一起去?”
握票的那只手,细长,白腻。顺着手臂方向一直看过去,是张小娴那双黑亮中略带冰冷,眉梢更有几分清秀的眼睛。
午后的阳光比平时更加火辣。它从天空直射下来,在水磨石地面上耀出一片炽白色的光,强烈得使人无法直视。
短ku,并非女人的专利。但她们却以长短作为标准,把这种原本没有明显性别特征的服装,硬生生的分化出界限。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赵毅都觉得张小娴的热ku实在太短。薄薄的高弹牛仔布料包裹着tun部,勾勒出清晰的丁字ku轮廓。白色t恤过于宽大,露出细瘦修长的脖颈,还有从肩膀两边交叉搭过的黑色胸罩吊带。
纯银耳环很大,在两边面颊侧后位置来回摇晃。棒球帽中央有一只矮小憨钝的布吉熊,扎成马尾的长发,随着脚步节奏左右颠动着。这样的打扮富有少女的青春气息,却被一副墨镜掩住了面孔,只能通过曲线凹凸的背后与侧面,遐想女孩清丽动人的容颜。
赵毅有生以来第一次观看美术展览。他真正感受到,直接面对绘画原作的强烈震撼与触动。那绝对不是电脑图片或者影视图像能够模拟产生的效果。那些早已干硬成为历史的笔触,在时间荡涤下hou重无比的色彩堆积,被无数人临摹和膜拜,成为神迹一般的辉煌,都在用庄严无比的方式向赵毅宣告————艺术,是历史和文明的最原始见证。
张小娴似乎与“笑”这个字绝缘。墨镜遮挡住目光,也掩盖了面部肌肉的微妙变化。也只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快餐店里享用冰激凌的时候,她才会把那两片黑色玻璃举高,卡住额头,露出带有疲惫和茫然表情的脸。
“为什么约我来看美术展览?”
赵毅舀起一勺香草冰激凌,送进嘴里,认真地问。
“因为票是免费的,我也不喜欢斯坦瑞那个家伙。”
张小娴顺了顺耳边的乱发,表情冰冷的程度,与摆在她面前巧克力圣代的温度相仿。
“这显然不是正确答案。”
赵毅注水着张小娴的眼睛,希望能够从中发现某种破绽:“你应该去约艾斯。他很英俊,也很有钱,比我更加合适。”
“老娘看他不顺眼————”
张小娴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犀利。她吮了一口挑在塑料匙上的冰激凌,很不高兴地说:“请你看个展览还唧唧歪歪,烦不烦?”
赵毅一阵愕然,随即陷入沉默。
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会在那个时候接过入场券,答应来看这次展览?
餐桌上的气氛,开始显得沉闷。
也许察觉到是自己言语上造成的问题,张小娴皱着眉头咽下嘴里的冰激凌,拿起摆在手边的面巾纸擦了擦唇角,注视了赵毅几分钟,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问题实在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以至于赵毅差一点被嘴里的食物呛到,连忙狼狈地咳嗽着,用疑惑且古怪的目光望朝对面。
“怎么想起问这个?”
赵毅觉得实在无法理解张小娴的思维。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知道而已。”
她淡淡地回答。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宛如一尊雕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话虽如此,赵毅却下意识地想起了于蓓。
张小娴斜睨着他,嘴角的微笑,带有显而易见的讥讽。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赵毅忽然没有了继续吃东西的胃口。虽然,他一直很喜欢冰激凌。
张小娴点了点头,拿起摆在旁边座位上的皮包和外套,侧身站起。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斜后方向被盆栽鸭掌木遮挡住的位置,坐着一个表情和善,脸上仿佛永远都挂着微笑的中年男子。他的餐桌右上角,摆着一瓶撕去包装纸的可乐。通过玻璃瓶身表面的反光,他一直仔细观察着赵毅和张小娴的所有举动。安装在手表上的微型声波控纳装置,详细录下两个年轻人的全部谈话。衣领背面的针孔探测镜头,已经在短短几分钟内,连续拍下数十张与他们有关的照片。
张奎山今年五十八岁。
一百六十四公斤的体重,在他身上演化成为短粗肥壮的大腿,从胸口一直耷落到腹部的/乳齤/房,层叠堆积的下巴,还有无论站起或者坐着,从任何角度都形成庞大障碍,让眼睛永远无法看到自己的生殖器,肥圆hou实的肚腩。
他很胖,也很老。但谁也无法否认,他是张小娴的亲爹。
物种进化的奇迹,根本无法用常理进行解释,只能感慨————美人和野兽这种童话故事,的确有着令人惊讶的现实依据。
虽然,是父女版本。
张小娴走进客厅的时候,张奎山正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星球杯足球赛。地板上满是碎裂的花生壳,茶几上的瓷碗里,剩有几块发硬的咸豆干,爆米花袋子扔得到处都是,至于沙发旁边的墙角那里堆放着上百个空啤酒瓶,几只蟑螂在瓶口之间快乐地做着游戏。
房间里乱得活像平民窟。可实际上,这里却是国立大学城旁边最昂贵的别墅区————每平米售价十二万联邦元。
身为“张氏重工”的董事长,张奎山并不缺钱。但他不喜欢打高尔夫球,也不喜欢听交响乐和歌剧。他最喜欢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躺在沙发上看球赛,旁边摆满啤酒、五香花生米、卤蚕豆、爆米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谈不上谁比谁更加高贵,仅仅只是因为兴趣,以及爱好。
张小娴显然要比在外面的时候更加小心。她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沙发前站定,用忧郁的目光看了一眼电视屏幕上刚刚进球,正在狂呼疯跑的联邦国脚,转过身,用哀求的口气说:“父亲放过我吧!我对那个叫做赵毅的男人实在没有任何感觉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