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丽华并不能算是绝世的美人,其容貌远不如郭圣通娇艳动人,甚至不如许美人眉目如画,也许对于她只能用“恰好”来形容,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行动不急不缓,袅袅婷婷,如弱柳扶风。讲话不疾不徐,温柔婉转,如夜莺轻啼;处处透着温顺小意,处处看着柔弱无依,相谈之时如沐春风,相处起来通体舒泰,这个女人,即使作为对手,也得赞一声无可挑剔。
而正是那个娴雅宽厚的阴贵人回到西宫后,遣退随侍的宫女黄门,独坐内室,满脸阴狠。今天那个郭圣通言行举止与从前大相径庭,竟然在满朝公侯夫人的面前亲自搀起自己,还满口的赞赏,那个贤德亲厚的样子就是换了自己只怕也不能做的更好。而且对待众位夫人也是亲切随和、关怀备至。与平日那个骄傲孤高的女子完全判若两人,阴丽华怎么也想不通,一夜之间,一个人竟能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原以为那郭圣通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生在锦绣堆,不知世间路。脑子里不过是些情情爱爱,半点城府也没有。今天看来自己可是低估了她。“难不成是以前看走了眼?”“不会不会。”阴丽华不由的连连摇头,以自己的本事,旁的也许不敢说,单说这察言观色,绝不可能有半点差错。当初,父亲早逝,长兄当家,自己与他并非一母所生,而母亲软弱,并不受重视,要不是凭着自己察言观色,曲意逢迎,哪有今天的日子。
莫不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刘扬谋反被诛,河北势力土崩瓦解,郭主受刘扬牵连许久不曾入宫。她身边那几个宫女倒是聪明灵巧,但也不像是有这样的心机。周轶明显是皇帝的人,又初到长秋宫,应该不会贸然进谏。那到底会是谁呢?阴丽华百思不解。
她此时心中极度不安,就连当初得知刘秀的真实心意也不曾像现在这样。那时刘秀已经了决定立刘彊为太子,却说希望立她为后,她心中已然明白刘秀的真实心意,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变相的安抚罢了,天下未定,他怎么会让储君的出身有半点瑕疵。况且,刘扬伏诛,河北中下层军官人心惶惶,立刘扬的外甥女为皇后,足以表明皇帝不计前嫌,大可以笼络人心。再者,朝中曾有不少大臣受刘扬蛊惑,上书请立郭氏为后,刘扬事败,都深恐受其牵连。如今,四方割据、群贼环伺,正是需要君臣一心,刘秀怎会为区区女子而闹得君臣离心呢。
正是因为想得通透,所以也让的顺遂。在刘秀说出希望立其为后的话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顾全大局,深明大义,成功地在帝王的心里深深的种下一枚愧疚的种子。在阴丽华的眼里,郭氏不过是棋子而已,需要的时候放哪儿,不需要时搬开就是,即使刘秀无意搬开,也会有人来帮忙的。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到天下平定,等到儿子出生。在等待的同时,培育好那枚种子,让他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然后再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讨回。而现在,阴丽华开始不那么坚定了,郭圣通今天表现,让她有一种深切的危机,她敏感的意思到自己的路只怕不会一帆风顺了。
“皇上驾到”的通传声,打断了阴丽华的思绪,她略整理一下衣饰,堆出满面和煦的笑容。
“给皇上请安。”还没等她的膝盖弯下去,就被刘秀双手搀起。
“丽华不必如此,朕说过了,西宫之中,你我只是寻常夫妻,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
“陛下,如今中宫已立,丽华自然也要循规蹈矩,否则岂不是恃宠生娇。”
“丽华心里可是怨朕了,我知道你今天委屈。。。”刘秀心中大急,竟把朕变成了我。
“陛下,”阴氏急忙打断,“臣妾心中哪有委屈。臣妾是真心的希望宫中和睦,让陛下心中没有半点顾虑。”
“陛下难道不知,新婚不满一月,妾便返回家中,从此一别数年。陛下南征北讨,妾身也是日夜悬心,如今能够朝夕相见,早已经心满意足。皇后娘娘一直侍奉陛下,又生下太子,于国于家俱有大功,妾身感激不尽,又怎会心怀怨怼。今日皇后受封大喜,妾身前去朝贺,娘娘对妾身亲切周到如同亲生姐妹,哪有什么委屈可受。”
刘秀被阴丽华感动的无以复加,两个人不由回忆起从前之事,直到天色将晚。他们似乎都忘了,今天是皇后受封的大日子,皇帝滞留西宫,是多么的于理不合,皇后又该是何等的难堪。其实,这两个人都没有忘的,刘秀见阴氏提起过往,怎么也张不开嘴说那个“走”字,而阴丽华呢,自是希望刘秀走的越晚越好,这样才能让郭圣通感到愤怒,愤怒就会让人失去理智,失去理智才容易出错。虽然现在一些小事没什么大用,但是很多东西也要早早做好铺垫才行,毕竟是先水滴后才能石穿,凡事都得有个过程。她现在也不能做太多,就只好故意滔滔不绝,装作忘了某件事情。直到宫女提示要摆膳,才做恍然大悟状。
“陛下恕罪,臣妾一时兴起,竟误了陛下的时间,陛下还是快点移驾长秋宫吧,可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一半挑拨一半劝说,就看听的人怎么理解了。阴丽华身为女子还真是可惜了,就是张仪苏秦也不过如此吧。
刘秀其实也知道丽华舍不得自己去长秋宫,但他更愿意把这种不舍理解为夫妻之情,而不是争宠之意。刘秀绝不是一个草包,心机智谋更是无人能及,但是偏偏阴丽华所有的心机他都能视而不见,在他眼里,丽华怎么说怎么做都是仁厚、都是谦让,也许这只能解释为人心都是偏的吧。
但是他心里毕竟还是有所顾忌的,一方面是自己的名声,更多的也还是为了他的丽华。毕竟名分已定,皇后若是为难丽华,自己也不能时刻护着,更何况还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于是,还是顺着她的话去了长秋宫。
刘秀到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本待出言掩饰,都被郭圣通三言两语岔了过去。刘秀见郭氏笑语嫣嫣,像是完全没有芥蒂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他觉的郭氏今天有很大的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有什么区别。他对自己妻子的认识都不如另一个女人。待用罢晚膳,郭圣通命人抱了刘彊过来,虽明知他们没有父子的缘分,面儿上还得让他们多多亲近。
刘彊现在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很是招人喜欢,刘秀笑着抱起儿子,但郭圣通注意到了,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当娘的心天底下都是一样的,见不得别人对自己的孩子不好。即使知道刘秀对儿子的态度,亲眼见了也还是觉得不舒服,不由得心中暗恼,刘阳还没出生呢你就对我彊儿这样,等他出生了那还了得!如果,她生不出来,那彊儿不就安全了吗?郭圣通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摇摇头赶紧把它赶跑。
其实,郭圣通也只猜对了一半,刘秀如今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怎能不珍之重之。而他也确实是想到了阴丽华,阴氏最大的憾事就是没个儿子。想他与阴氏费尽周折才终成眷属,如今闹了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局面,心中多有愧疚,而阴氏深明大义,不但毫无怨言,反而时时宽慰,更是让他心下难安。
夫妻俩各有心思,场面一时竟有些冷。紫苏频频使眼色,郭圣通也全不在意。倒是太子刘彊见无人理他,颇不自在,伸手就要去抓刘秀冠上的翠玉,吓得郭圣通一把将他抱住,赶紧替儿子请罪。
“皇后不必如此,太子年幼,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郭圣通这才谢了恩,见天色已晚,把太子交给了奶娘带下去安置。刘秀见奶娘不但没有退出正殿,反而往西边暖阁去了,困惑的看了看郭氏。“陛下,适才臣妾去探望太子,谁料太子身边竟然只有两个小丫头服侍,想是宫人良莠不齐,一时也来不及细查,又恐怕冤枉了好人,所以自作主张将太子暂时安置在了西边暖阁。等安排妥当,再将太子送回。事前不曾请旨,请陛下降罪。”
“太子身边的人竟然如此懈怠,皇后以后务必小心在意,这件事儿你做的很好。那几个嬷嬷不尽心的要赶紧换掉,皇后只管自己做主。太子虽然应该独居一宫,但如今毕竟年幼,皇后也不用顾忌太多。”刘彊毕竟是他唯一个儿子,他自己虽然不是那么的喜爱,却也不能容忍奴才们疏忽了去。
“臣妾遵旨。日后一定多加注意,把太子照顾妥当。”郭圣通嘴上虽然应着,心里并不领情,只怕要没有你,我儿子还能过的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