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南城兵马司的蒋吏目带着人押了徐良回去,那边厢徐劲也带着两个小厮得意洋洋地进了自家大门。一路进了二门,他还没来得及吩咐身后守门的婆子赶紧把门锁好,就骤然觉得眼前一亮,待到眯起眼睛好不容易习惯了这明暗转换,他才发现那四盏灯笼中间簇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兄。见徐大老爷和徐动全都是脸色阴沉,他连忙拿背在身后的手冲着门外那两个小厮做了个手势,旋即端起笑脸迎了上去。
“爹,大哥,这半夜三更的,你们还没睡?”
“这么大动静,你以为我是聋子瞎子?”徐大老爷冷哼一声,随即淡淡地说道,“你且进来,我有事问你!”
徐劲见徐大老爷说完扭头就走,一旁的大哥徐动急急忙忙上去搀扶人,竟是连和他打招呼的功夫都没有,他心头有些阴郁,轻哼一声就跟了进去。只是忙着在心里寻思如何应付父兄的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随着大门的关紧,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院里,刚刚殷殷勤勤送他进来的那两个贴身小厮才一转身,就被人堵住嘴架了出去。
直到进了徐大老爷的书房,徐劲见自己的老子坐在书桌后头一声不吭,只是在那冷冷看着他,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当即没好气地说:“爹,这大半夜的您究竟要说什么?别这么死死瞪着我,我这人胆小!”
“胆小?胆小你竟敢做出这种事情来?”尽管满腔怒火,但徐大老爷双手按着书桌霍然起身,声音却是极其低沉,“你知不知道,这是金陵,这是南京!哪怕这儿不是京城了,也毕竟是太祖爷龙兴之地,一丁点的小事就能闹得满城风雨,更何况咱们这太平里紧贴着皇城和那么多衙门!”
“我做什么了?”徐劲虽是心中一跳,但面上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架势,“我就是约了几个朋友出去喝酒,结果一回来就发现才买的房子给人烧了。爹你不是觉得我花钱买这房子不值么?如今房子烧了,这赔钱的事情当然着落在那个徐良身上,他没有钱还有七弟,总不至于让爹你做赔本的生意!”
“你还敢说!”
徐大老爷低低咆哮了一句,见徐劲赫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顿时气得肺都炸了,劈手抄起一个砚台要砸,结果还是旁边的徐动慌忙上前阻拦,又扶着他坐了下来。待到他再次抬头看徐劲时,脸上赫然是掩不住的失望和愤怒。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上次还带着人去那边大张旗鼓地讨要房钱,今天人家那儿刚刚失火,你竟然就这么巧在那儿晃悠,这万一坊间传出点闲话来,闹到那些大佬的耳中,那是什么结局?做事情动动脑子,要是你只知道好强斗狠,和那个败家子有什么两样!”
徐大老爷突然提到徐勋,徐劲顿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激愤,一下子大光其火:“又是那个败家子,他算什么,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子,甚至连是不是徐氏血脉都说不准,怎么比得上我!爹你成天就知道念叨什么谨慎,什么小心,须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再说了,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那位罗先生让我干的!”
被幼子一再顶撞,徐大老爷原本气得发昏,可当罗先生这三个字出口的时候,他那铁青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扶着徐动的手,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镇定心神,随即才一字一句地问道:“真是罗先生?”
“要是不信,爹你就亲自去求证好了!”徐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扭头就往外走,到了门边上才又撂下了一句话,“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冒那么大风险去点人家的房子!”
“你……”徐大老爷眼看着门帘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一时气了个倒仰,竟是一下子剧烈咳嗽了起来。直到徐动伺候着喝了几口热茶,又宽慰了好一番,他才终于缓过神来,但那股气依旧是憋在心里。良久,他才使劲捶了一记扶手,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个臭小子,他简直是想把我气死,那种话也敢这么随随便便说出口!”
“爹,你放心,外头,除了老哑巴,没别人在。”徐动在徐大老爷身边弯下了腰,继而才低声说道,“今天跟着三弟出门的那两个小厮,您看……”
“先打发到庄子上去,就说是那儿缺人,等到事情平息了再说。”徐大老爷眼神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要是事情有变,那也顾不得他们了!”
“是。”
“对了,你觉得老三会不会是信口开河?万一只是他自作主张,却推在罗先生头上……”
“爹不是已经派人去联络了么?到时候总有信捎回来。若真是罗先生的主意,那也不得不照着三弟的路子继续下去。”说到这里,徐动心里很不以为然,暗想自己那草包弟弟愣是把一个大把柄直接塞到了别人手里,但嘴上说出来时却换了个说法,“不过我着实想不通,罗先生何必要动徐良那破院子,老七就算再滥好人,总不成倾家荡产去救一个外人。”
“天知道!”
徐大老爷也还窝着一肚子邪火,恨恨迸出这三个字就吩咐道:“不管了,加紧联络三房四房那几个管事的,看这桩案子进展如何,尽快把事情了结干净。他要是倾家荡产去救外人,那借口也不用找了,直接撵了他出去干净;要是他撒手不管,就照你娘的主意,只要证死了他不是徐氏血脉就行。老二横竖那么多年没露面,那败家子就是抱紧了老六的大腿,这一关也过不去!明日一早,你去见你六叔,把开宗族大会的帖子给他送去!”
正说到这儿,外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徐动看了一眼父亲,少不得亲自去应门。大门才一拉开,他就看到前院一个管事正跟在佝偻着身子的老哑巴后头。一见着他,那管事慌忙三两步上前来行礼。
“大少爷,南城兵马司的人把徐良带回去了。”
“知道了。”
“还有……”那小厮见徐动脸上很有些不耐烦,犹豫了老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今晚救火的时候,七少爷许了街坊四邻不小的赏格,这才引得大家奋力灭火。九房的劭爷呼喝了几句,谁知他立刻真拿出了钱来,也就压下了议论。刚刚南城兵马司耽误了不少时间才把徐良押回去,极有可能也是他使了钱。”
“嗯,这一趟你打听得仔细,我回禀了老爷,少不得你的赏。”
徐动点了点头把人打发了走,继而就再次关上了书房大门。从外间打起门帘回到了里间,他把事情对徐大老爷一说,趁着徐大老爷斟酌之际,他就低声说道:“看徐勋的做派,决计是不会撂下徐良不管的。按律失火当笞四十,延烧官民房屋,则是笞五十。听说那边还烧了一座别人的屋子,那徐良五十小板逃不过去。虽说是小竹板不是大竹板,但只要打点了,保管想如何就如何。七弟那性子最是冲动,先头想来不过是一时隐忍,只要赶紧去一趟南城兵马司,快刀斩乱麻,再放出风声给他,想来他这人急躁,说不定会闹出什么……”
话还没说完,徐大老爷就二话不说地重重点头道:“好,这事就交给你了!”
满口应下正要出去,徐动突然止住了脚步,回过头后看着书桌后头攒眉沉思的徐大老爷,突然又走了回去弯下腰问道:“爹,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这明明是我们徐家自个的事务,赵家那边为何要横插一脚?若是没有他们,这事情也不会……”
“短视!”徐大老爷没好气地轻哼一声,继而才看着长子语重心长地说,“也就是你娘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这才一心一意就巴望着二房那点财产。你弟弟那是什么货色,就是给他一座金山也能亏空了!我之所以把三房四房一块拉进来,又让别人以为我想把你弟弟塞给二房,还不都是为了你!”
这是徐动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看着自己一贯瞧不太起的父亲,他竟是只觉得心头一股热流涌动,情不自禁地张口叫道:“爹……”
“好了,赵家要的是二房在句容的那几块地,答应了乡试的时候给你关说关说走走路子,必然让你这一科中个举人回来。有了这名头,家里不但能宽免更多租税,而且族中其他人期冀免税,少不得拿田产依附在咱们门下,等你日后中了进士,投献地产的就更多了,岂不是比你娘区区谋算那一丁点财产的强?她真是糊涂了,好好的儿子送给别人去承继香火!”
“是,爹想的周到。只是,赵家在句容已经是豪富,那罗先生如今这般咄咄逼人,实在是……”
听到徐动小心翼翼地再次提起这一茬,想到刚刚出去的幼子,志得意满的徐大老爷那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老半晌才神色晦暗地说:“只希望那老东西也是和赵家一样贪得无厌……赵家这般行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人家偏生在士林当中名声好,从都察院那位巡抚南直隶的彭都宪再到其他几位大佬,一个个都对其赏识得很……老大,你给我好好记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要有出息,也给我考个进士出来,日后咱家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PS:终于赶回来了……话说逢年过节就是应酬多呀,不过小外甥女还是很可爱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