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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变幻无常,总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看着威远候府那朱红色的八扇开大门,还有门前那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李清感叹不已。自己的记忆深处,原先的那个他留在这里的几乎没有什么欢乐,有的都是屈辱,委屈与伤心。当初从这里毅然决然地走出,奔向向往的广阔天地,虽然被人骗过,打过,饿过,也哭过,在短短的时间里,便尝遍了人世前的苦难,但却从来没有后悔过。而是一路走了下去。
从这一点看,原先的他也是一个心志极为坚强之辈,不为外物夺其志,后来从军,也是存了以军功谋出身的念头。未尝没有衣锦还乡的想法,不过命运终究不可测,时过五年,重返洛阳候府,却已是物是人非。
候府外早已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批的候府家丁排成两行,躬身而立,欢迎这位强势归来的候府弃子,请来的鼓乐班子卖力地吹起欢快的乐曲,声势喧天,也有着向洛阳诸多豪族宣告示威的意思,李清终究还是李氏族人,无论他与候府有着怎样的恩怨情仇,但终是要认祖归宗。
李清怔怔地站在大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御笔亲书的威远候府四个大字,嘴角牵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站在他身侧的清风担心地看了他一眼,生怕这位对候府怨念甚深的家伙当场发作,悄悄地向他靠近了一点,不着痕迹地扯扯他的衣襟,李华也瞅了一眼走到大门前忽地停下的少候爷,微微躬下身体,“少候爷,候爷还在里面等着呢!”
李清眉头轻轻地跳动了一下,“五年了,还真是有些陌生了,当年我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任事不懂的小子,如今,我长大了,李管家,可你也如此显老了。只是不知,这候府里还有几人我认得,又有几人认得我啊?”
听出这话里暗藏的意思,李华只觉得背心里凉嗖嗖的,都这个时候了,这位当年便任性桀骜的小候爷可别出什么妖蛾子,看看桔香街两边那些各家跑出来的家丁们吧,他们就是来打探消息,真要有什么事,保管从那些掩紧的大门里走出的就都是高官显贵了,看李家的笑话啊!是啊,有谁知道当年那个出奔而去的小子如今已有了这么大的前程呢?连李氏如今也要巴结着他了。当年便是李华,也认为李清离开李家,就算不死也必将潦倒,终究会忍不住贫寒而回来,但如今,人是回来了,却是以这种方式,让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
李清人到大门,却久久不愿进去,想必这个时候门内的候爷已是怒火万丈,却又无法发作出来,李华能想到候爷那张愤怒的脸庞此时有多么可怕。
“是啊,小候爷,如今您长大了,可不再是当年那个任性的小孩了,您看看,这周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们李氏又出佳子啊!小候爷,我们进去吧,要是再呆一会儿,我怕那些人会耐不住日头的。”
李清呵呵一笑,李华还真是人老成精,这话说得贼机灵啊!笑声中,李清大步向那朱红色的大门走去,李华悄悄地吁了一口气,抹抹额头上的冷汗,这位小候爷不好侍候啊!看到李清平静地直入大门,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散去一小半。
穿过门前的照壁,宽敞的院子出现在李清的面前,在大厅的正门中,威武候爷正一身正服,两手背在身后,笔直地立于大厅门前,看到李清出现在眼前,脸上的怒意慢慢消散,但却仍是看不到一丝笑容。
李清再一次站定,这个人,便是他的父亲了。虽没有刻意地想表示什么,但站在那里,却仍保持着长久以来形成的军人风气,腰挺得笔直,国字形的脸堂不怒自威,两道锋锐的眼光在李清的身上扫来扫去,精心修饰的八字胡随着嘴角的牵动而微微摇摆。
李牧之也在看着面前的这个有了大出息的儿子,二十岁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端详他,在以前的十五年里,自己没有给他一个父亲应有的关爱,而是由他自生自灭,甚至在夫人的要胁下,连祖谱也没有让他入,他知道夫人的那一点小心思,如果让李清入了祖谱,那未来袭承爵位的将是面前的这个长子,大楚向来有立长不立嫡,立贤不立嫡,以长为尊,以贤为贵,这也是长久以来大楚世家豪门崛起的最重要的因素,所有世家家主,基本都没有废柴。但现在,他似乎已不再需要了,他才二十岁,已官至定州军大帅,再有了李氏做后盾,以后的前程将不可限量。或许,李氏将会出现第二位公爷,那将是大楚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盛事,一门二公三候,除开他们李氏,还有那个家族有可能做到这一点,想到这里,他不由骄傲起来,这是我的种。
两人就这样隔着数丈的距离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看到如此诡异的父子重逢场景,一边的李华又开始擦汗,而紧随着李清而入的杨一刀与唐虎则目不斜视,眼光只是盯着李清,在他们的眼中,也只有李清,至于怎么对待候爷,当然要看将军的意思,杨一刀还好一些,但唐虎的独眼中却不时闪过凶光,此时他的脑子却在想,要是将军和候爷打起来,自己铁定是要帮将军的。
清风默默地立于李清后侧一步,紧盯着李清,生怕他当场发作。
院子里安静到令人窒息。
作为父亲,李牧之万万没有先开口的道理,那怕是他之前有万般的对不起李清,他也不会说一句抱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万古不移的铁规纪,而李清,似乎也有不开口的道理,我以前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你何曾理过我的死活,可曾想过我是生是死,吃得饱穿得暖吗?现在我打下了一片江山,你们便巴巴地想要我回来了,要知道,如果还是以前的李清,说不定会很骄傲地向李牧之说一声,爹,我回来了。但现在的他却毫无这种感觉。
两人对峙片刻,时间并不长,但院子里的众人都觉得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终于,李清的嘴角再一次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让清风熟悉的笑容,清风知道,一旦李清露出这个表情,便代表他想通了什么,清风舒了一口气。
果然,李清大踏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李牧之面前,双膝跪下,两手撑地,叩了一个头:“父亲,我回来了!”
李牧之终于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嗯!起来吧,这一路奔波,辛苦了,又再皇宫里待了半天,想必也累得紧,屋里说话吧!”说完这几句话,转身便向屋内走去,李清爬了起来,紧跟着走进了大厅,院子里众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独眼龙唐虎眼里的凶光终于消失。杨一刀却横了他一眼,别人不知道这家伙,他们两人在一起搭伙太久了,独眼龙屁股一厥,杨一刀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
李华也终于放下心来,担心的冲突没有发生,只要两父子坐到一起,坦承地谈上一次,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解决得呢,更何况就候爷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多对不起李清的地方,主要还是主母当年太过份,想起主母裘氏,李华又不由叹起气来,这位出身高贵的主母,也应当是今主角之一的人今天却不在候府里,她赌气回娘家了。
这位主母,还真是没有眼光啊,难道看不见李清那远大的前程吗?她的嫡子李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就算将来继承了爵位,也不可能撑起威远候府,而有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当靠山,那就又完全不同,为什么就不能向李清服软呢,那怕是象征性地做出一个姿态,李清也不会锱铢必较,李华相信,像李清这样能白手起家做出如此大事业的人,就绝对不可能是心胸狭碍之辈、
大厅里,李清在说,李牧之在听,两人神色都很平静,不像是久别重逢的父子,倒更像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上下级。
“这几次作战都可圈可点,你的战术都运作的很恰当,只是当时出鸡鸣泽偷袭安骨太过于行险,你那千多残兵,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的命运,你知道吗?”李牧之道。
“我知道,但当时的情形,不如此,我们很难撑过那个冬天。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是而已。”李清回答道。
“可当时你二伯给了你十万两银子,用这些钱买粮足以支撑。”
李清沉默片刻,“我习惯于靠自己,而不将未来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万一买不来粮食呢?或是又有什么别的意外发生呢?”
李牧之沉默,虽然李清只是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也许他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这一句话却的的确确戳到了他的心病,脸色不由一变。
两人再一次沉默。
片刻之后,却是李牧之先打破了僵局,“我想问你一件事。”
李清欠身,“父亲请讲。”
“我想知道,如果最后策反吕大临不成功的话,你会怎么做?你是放弃,还是依托抚远要塞,与萧远山来一次大火并?”
“我会让萧远山在抚远要塞下流尽最后一滴血。”李清冷冷地道。
“可如此,你们必会两败俱伤,而草原蛮族必会趁此机会,再次入袭,那定州经此一劫,精锐尽失,必然不保,你没想过这个后果么?定州可有百万百姓啊!”
李清站了起来,在厅里来回走了几步,“萧远山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定州还有百万百姓?”
停顿片刻,他高昂起手,一字一顿地道:“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李牧之震惊地看着李清,似乎此时才看到一个真真正正地他。
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如惊雷一般敲打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