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长江出海口周围的冲击平原,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战场。以上海县为中心,青浦、金山、嘉定、奉贤,宝山,甚至更远一些的太仓,到处都是枪炮声,喊杀声,到处都是硝烟,到处都是烈火,到处都是清军和南粤军的营垒。千百面旗帜不停的被旗手擎在手中,转眼间又倒在炮火里。
长江上,从上游的镇江、南通州一带顺流而下的清军船队,密密麻麻,帆樯如云,遮蔽了几乎整个江面。向着长江出海口江心的崇明岛冲击而来!这里,是南粤军的水师营地,如果这里被清军控制,可以说,南粤军的退路和生路就被清军切断,成为了困守死地的瓮中之鳖。
不论是陆路上的,还是在长江里的清军,任何一路人马都是以百倍的疯狂向前猛扑。原因嘛,也很简单。四个字,“升官发财!”
勒克德浑到了上海前线。
不等安营完毕,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许友信、萨苏喀梅勒等人请来见面。
当八名亲兵将两个人用门板抬来时,不由得勒克德浑手下的将领军官们个个都是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伤之人,也不是没见过杀得尸山血海的场面。但是,自从清军入关以来,特别是多铎渡过黄河以来,总兵、梅勒这一个级别的将领,不要说受伤,便是亲临战场的机会都是凤毛麟角。大多数都是在营寨之中指挥,等着前方传来胜利的好消息,然后,进城,劫掠,分赃,享受子女玉帛。
可是,今天,在他们面前的许友信和萨苏喀二人的惨状,无声的告诉他们,战争还在进行当中。这头以人命为食物的凶兽,刚刚吃了些开胃的点心而已。
门板上,许友信的一条胳膊被炮子击中,手肘以下,尽数被军医截了下去。“不然血止不住不说,回头伤口溃烂化脓,也一样会要了许大人的命。”身上除了几处的铳刺所伤之外,另有大片的烧伤,大腿上被火铳的弹丸击中,用厚厚的棉布包裹着。
在他旁边的萨苏喀梅勒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友信的伤是涵盖了几乎现在这个时代战场上能够受的各个种类,他甚至还被受惊的骡马踩断了脚腕的骨头。而萨苏喀梅勒,则是在受伤的惨烈程度上取胜。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勒克德浑,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堆在门板上血肉模糊的破烂就是曾经意气风发威风八面的萨苏喀!“萨大人是率队冲锋时,被南蛮的六磅炮霰弹击中。幸好萨大人骑术高超,提起了马缰绳,战马人立起来,为他挡住了不少炮子。不然,萨大人的情形只怕会更糟。”
已经很糟了!还会更糟到什么地方去?!勒克德浑心中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在骂谁。在他勒克德浑看来,萨苏喀除了脸上的五官还能勉强辨认出原先的形状之外,从脖子以下,几乎都是被炮子打烂了的。
“幸好是战马挡了一下,萨大人身上又是披着重甲。这才勉强保住了性命!不过,郎中说,只怕救得了伤,救不了命。萨大人这辈子,估计很难自己行走了。”这话说得很是婉转。勒克德浑鼻孔里哼了一声,命人掀开萨苏喀身上的被子,被子下面,萨苏喀的小腿、脚也是血肉模糊,虽然经过了郎中的处理,但是,以勒克德浑的眼光、经验来看,只怕不止一发霰弹和萨苏喀的两只脚发生了接触。他的脚基本上已经被打烂了。
那一天,在虹桥镇外,许友信、萨苏喀率部与乌长青所部激战。结果,被乌长青依托阵地固守,不断的发起小突击、小反攻的战术打得痛苦不堪。最后,二人更是发起性子,率领手下残余兵马发起冲锋。不料想双双被炮火打落马下,被手下人冒死抢回。
虹桥镇外,尸横累累,断枪残旗,破车死马,比比皆是。如果不是清军的后续部队跟进的及时,不像他们在明军时那样败不相救,只怕今天勒克德浑见到的,就是挂在虹桥镇城头上的尸首了。
即便是如此,许友信的这一镇兵马几千人马,以及萨苏喀手下的数百八旗满洲兵,业已伤亡殆尽。如果按照前明军的惯例,许友信足可以因为作战太过于卖力气,损失过大,导致手中没有了实力而被朝廷斩首示众。
“本王问尔等,他二人的伤可还有得救?”勒克德浑森冷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响。
“回主子,奴才们将许将军、萨大人抢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命郎中不惜血本的救治,前后用了近百个救命包。这才算是缓解了他二人的伤势。主子如果不信,您请看,往常这么重的伤,只怕早就伤口化了脓,人开始发高烧。可您看眼下二位大人的情形,除了伤口处微微有些发热之外,并无别的症状,也就是因为失血过多,才导致时常昏迷的。”在许友信与萨苏喀低微的呻吟声中,郎中头领壮着胆子向勒克德浑禀告二人的伤情。
“好!本王便以大将军的身份号令全军!一、许友信、萨苏喀二人作战英勇果敢,皆有功劳!二人回松江府养伤,所部一并到松江府休整补充!所需兵员由全军统筹补充!二、许友信伤愈后,即以江南提督身份,出镇苏松太地区!开府苏州!并报请朝廷,给他封爵位!萨苏喀那是八旗满洲子弟,官位本王不敢擅自做主,这就上本给摄政王,升他为本旗固山额真!加一个前程!你们回去查查,他的本身世职是什么,牛录章京还是甲喇章京,不管是什么,一律都给本王照着加两级上本!”
“许友信、萨苏喀二人,各自发给五万银子作为养伤费用。二人所部休整补充期间,粮饷全数照发!二人所部阵亡受伤兵丁官佐,一律加倍抚恤!等许友信这厮伤痊愈之后,本王问问他,愿不愿意做本王的旗下人!本王准备收他做本王的奴才!若是他二人不幸伤重不治,那他二人的功劳,赏赐,本王便向摄政王爷请道恩旨,由他们的儿子承袭便是!”
勒克德浑一连串的命令,打得在场的人们头晕眼花。没办法,他这套组合拳看似没什么章法,但是,拳拳都打在了要害上了!许友信一个打光了部下兵马的降将,不但没有因为作战失利的罪名而被推出去斩首示众,反而升了官,而且还是这江南最为富庶的苏松太地区!而且还要被册封爵位?!打光了的兵马,大将军也说了,建制仍然还在,补充齐全了新兵,便是他这个江南提督的本部。在他养伤期间,他可以合法的大吃特吃空额,反正兵马钱粮照着原样发给他!这一场死命、拼命仗打下来,官职、地盘、银子、兵马实力都有了,还担心什么?!更让人羡慕的眼珠子都要发红的是,如果他侥幸不死,除了上面这些好处之外,他就是正儿八经的八旗旗下人了。而且还是勒克德浑的包衣奴才!这等好事,就是因为他打了一场狠仗而得来的!
在场的新附军将领们,在许友信这个活生生的榜样面前,暗暗的下定了决心。再有作战,不论是打哪里,都要全力以赴,出死力去打!
“给本王传令下去!一旦攻破上海县,所有缴获的财货物资,一半由各营各部分配!算是本王给尔等的赏赐!”又是一道让所有人疯狂的命令。
勒克德浑对许友信的处置手段,让整个清军士气大振!对南粤军各处要点的攻击也变得愈加疯狂起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当镇守上海的李华梅、李华宝姐弟二人面对着清军近乎于疯狂的攻势而不解,好不容易从俘虏口中得知了这种打了鸡血的行为根源是来自勒克德浑给部下所有的将领们树立了一个好榜样之后,不由得姐弟二人长叹一声,“想不到,勒克德浑这种没怎么读过汉家典籍的辽贼头目,居然也能玩得出千金买马骨的手段来!”
千金马骨的典故,出自《战国策??燕策一》讲的是公元前314年,燕国发生了内乱,临近的齐国乘机出兵,侵占了燕国的部分领土。
燕昭王当了国君以后,他消除了内乱,决心招纳天下有才能的人,振兴燕国,夺回失去的土地。虽然燕昭王有这样的号召,但并没有多少人投奔他。于是,燕昭王就去向一个叫郭隗的人请教,怎样才能得到贤良的人。
郭隗给燕昭王讲了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一位国君,愿意用千金买一匹千里马。可是3年过去了,千里马也没有买到。这位国君手下有一位不出名的人,自告奋勇请求去买千里马,国君同意了。这个人用了3个月的时间,打听到某处人家有一匹良马。可是,等他赶到这一家时,马已经死了。于是,他就用500金买了马的骨头,回去献给国君。国君看了用很贵的价钱买的马骨头,很不高兴。买马骨的人却说,我这样做,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大王您是真心实意地想出高价钱买马,并不是欺骗别人。果然,不到一年时间,就有人送来了3匹千里马。
郭隗讲完上面的故事,又对燕昭王说:“大王要是真心想得人才,也要像买千里马的国君那样,让天下人知道你是真心求贤。你可以先从我开始,人们看到像我这样的人都能得到重用,比我更有才能的人就会来投奔你。”燕昭王认为有理,就拜郭隗为师,还给他优厚的俸禄。并让他修筑了“黄金台”,作为招纳天下贤士人才的地方。消息传出去不久,就有一些有才干的名人贤士纷纷前来,表示愿意帮助燕昭王治理国家。经过20多年的努力,燕国终于强盛起来,终于打败了齐国,夺回了被占领的土地。这才有了后面的乐毅连下齐国七十余城,只剩下即墨和莒县两个城池,田单用火牛计一举击败燕**队,成功复国的后续桥段。(也就是因为这点意义,校长当了岛主之后,最愿意题词的就是“勿忘在莒”等词语,不光是这个,连他的年度军队大戏都是以莒光命名。还有什么汉光军演,内中意味都是大同小异。但是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当得岛主?)
(燕昭王收拾残破之燕而即位,乃卑身厚币往见郭隗先生曰:“齐因吾国之乱而破燕,孤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愿得贤士与之共执国政,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敢问以国报仇者奈何?”隗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奴役处。折节而事受其学者,则胜己百倍者至;先劳而后息,不耻下问求教不止,则胜己十倍者至;人劳己劳,则若己者至;凭几据杖,颐指气使,则厮役之人至;若暴虐粗野,随意呵斥,则徒隶之人至矣。此古代招贤致士之法也。王诚博选国中之贤者而朝其门下,天下之士闻王朝其贤者,必趋于燕矣。”王曰:“寡人将朝谁而可矣?”隗曰:“臣闻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未得。有人愿为其君求之,至三月后方寻得一千里马,然马已死。其人乃以五百金购其首,归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可以此死马而费五百金乎?其人对曰:死马尚且值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能重金购马,今马当至矣。果然年余左右,千里马相继而至者三。今王诚欲招贤,请先从隗始。隗且见用,况贤于隗者乎?岂因千里之远而不至乎?”昭王乃为隗筑建宫室而师事之。于是乐毅等贤者争相至燕,燕国大治,遂以乐毅为将伐齐,齐兵大败。)
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眼睛和头脑早已被勒克德浑许下的高额赏格刺激的通红的清军,李华梅和李华宝也只能是督率手下的水陆各部,坚定而热情的用火药、炮子、弹丸和手榴弹来招呼他们。
“阿姐,你说这鞑子头目勒克德浑,是不是也读过战国策呢?”在上海县的天后宫行辕,指挥战斗间隙,李华宝大为不解的发问。
“唉!你不记得父王曾经说过,有三种人不可读书,一是钻进故纸堆里寻章摘句做个蠹虫的人不可读书。二是读了书干坏事的人不可读书,这种人,读了书只是他作恶的手段和工具,就像是盗匪手中的刀枪一样。第三是天分高的人不能读书,因为天分高,读了书,不但不能帮他的忙,反而容易坏了他的事。父王当年还将汉高祖刘邦和大明太祖朱元璋拿出来做例子。他们二人都是读书少的人,因为读书少,所以行事顾虑就少。做事反而容易成功。”
“这个我自然记得!”
“你们必须得记得,当日父王说了这话之后,你们几兄弟都不好好读书了。一个个都把父王的话搬出来做挡箭牌,气得阿娘掉了好几次眼泪。结果呢?父王一顿板子,你们又都得老老实实的回去上课。”
说起了当年的糗事,姐弟俩不由得莞儿一笑。
“阿姐,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鞑子王爷勒克德浑也是属于那种天赋高的、不用读书的?”
“这个,我不敢说。不过,佟家这个家族,能够从山林之间数十年一举而成为与我李家分庭抗礼,据半个天下以争夺的人物,想来也是老天有所眷顾的。”
因为李守汉带着李家、带着南中军民,二十年间从河静一隅之地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李家也好,整个南粤军和南中各地百姓、福建、两广,以及吕宋、十州、扶桑,甚至是倭国等地百姓,无不相信这是上天眷顾,气运使然。
所以,李华梅也不能免俗,她的潜意识里,也认为以佟家家族为核心组成的对面清军,也是老天气数造就的。所以,里面有些精英人物,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能够用区区几万银元来给两个重伤将领做赏赐,再以一些短时间内无法兑现的承诺辅助,向全军树立了两个好榜样。又以攻下上海,所获的财货物资一半由各营各部分享来做赏格,刺激部下。这个勒克德浑,果然是有些手段!”
有道是变戏法的瞒不过敲锣的。姐弟二人都是带兵多年,深谙此道的人物,稍稍点评一下,便知道其中精妙所在。
“没关系。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个勒克德浑也是帮了咱们的大忙!我一直都要将这上海县和周边各县变成一个大号的塔山。也让鞑子们尝尝侧面是水,正面是敌人的深沟高垒,炮火密集的味道!这个勒克德浑,他悬出的这个巨额赏格,无异于是勾魂使者手中的簿子,驱赶着这些该死的鬼往咱们的炮口上冲来!”
面对着勒克德浑的猛烈攻势,李华梅谈笑自若。
“阿姐!我也当真是服了你了!勒克德浑如此手段,你居然还认定他帮咱们完成了预先设定,可是,万一鱼大网小怎么办?”
“鱼大网小?阿第,你忘了,咱们不光有渔网,咱们手中还有用来敲鱼的棒子!任凭它再大的鱼,都禁不住在渔网里挨上几棒子!”
李华宝知道,姐姐口中所说的敲鱼棒子,便是她统领的水师。可以逆流而上,消灭清军水师。然后,沿江以炮火侧击清军。这也是之前制定好的方略。
走出有些气闷的指挥部,李华宝仰头望望天空,试图从一闪一闪的星星里找到那代表着自己家和佟家的星宿来。
“不读书,居然都能玩出这等手段来。你家的气运当真不弱呢!”他口中喃喃自语。
(鞑子也没读过战国策,人家都能玩得这么好。你们出过国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的领导人,怎么还不如文盲呢?不如也没关系,最起码别往反方向去做啊!别一边把你的基本盘给拆了,然后拿着从这些你应该依靠的人嘴里身上省出来的钱去企图收买那些跟你有着不共戴天仇恨的家伙啊!就算是给他们再多的钱和好处,人家要得可是被你带着那些泥腿子从他们手里夺走的天堂啊!你能还给他们吗?我们村里不识字的老太太都知道,傻子过年瞧街坊。别人怎么做你跟着照样做就是了。怎么你还不如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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