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兔亭

+A -A

    从后门进去,穿过小园,经由一条狭窄的穿堂,就会看到一个长方形的大天井,天井边摆放着两株盆栽的黄棠棣,黄色、粉色的花朵已凋零,天井西南两面是相连的两栋二层木楼,张原的母亲吕氏住在南楼,张原住西楼,穿堂的另一侧有一排土墙瓦房,是厨下、杂物和仆役的住所。

    小丫头兔亭脑袋探出栏杆,伸长脖子唤道:“少爷,太太正找你呢。”

    江南仕宦家族,下人称主人为老爷、称主母为奶奶,还有称主母为太太的,张原家只有两个丫头,一个就是这兔亭,张原也不清楚这丫头名字怎么这么怪,应该是他父亲张瑞阳买下这丫头时给取的名吧。

    母亲吕氏已经出现在二楼廊栏边,问道:“原儿你去哪里了,这大热天的,哦,戴着眼罩啊。”

    ——虽是两世灵魂融合,但张原对母亲吕氏的情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母亲的慈爱沦肌浃髓、深彻肺腑,因为张原的眼疾,吕氏到处求医问药,急白了头发,幸好绍兴名医鲁云谷很明确地说能治好张原的眼疾,吕氏这才稍稍宽心,这些天来,每天夜里临睡前,吕氏都要坐在儿子床头,用蒲葵扇为儿子扇凉,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白衣大士咒》,祷求南海观世音菩萨让她孩儿眼疾能痊愈,张原就在母亲的诵经声中沉沉睡去,觉得特别安心——

    “孩儿去后面拱桥下乘凉了,母亲有什么吩咐?”张原仰头问。

    吕氏道:“你父亲托西张的族弟寄了信回来,娘念信给你听。”

    小丫头兔亭“咚咚咚”下楼来,说道:“少爷,小婢扶你上楼。”把手伸到张原掌中。

    张原握住小丫头的手,兔亭今年才十岁,手很小很柔软,张原两个多月不能开眼,都记不清兔亭长什么模样了,印象里是梳着两个丫髻、两只大眼睛既好奇又畏怯地东看西看,是有点象小兔子,这是兔亭名字的由来吗?

    张原上到二楼,天气热,房间里待不住,大丫头伊亭搬了两张竹椅摆在楼廊上让吕氏和张原坐着。

    透过栏杆空隙,吕氏看到下面天井边的武陵还在咧着嘴一个劲地笑,便问:“原儿,你们在石桥下玩什么,武陵笑得那么好?”

    张原道:“孩儿和张萼下了一局象棋,赢了。”

    吕氏惊道:“你摘眼罩了!”

    张原道:“没摘,孩儿下蒙眼棋。”

    吕氏不会下棋,不知道蒙眼棋的难,也没在意,只是叮嘱儿子要遵照鲁云谷说的百日之内眼睛不要见光,然后便念信给儿子听——

    张原的父亲张瑞阳早年想通过科举出身,但直到三十岁还连个生员都没补上,蹉跎老童生,只好另谋出路,拜托西张的族叔张汝森,在开封周王府谋了个掾史的差,这是不入品的小吏,张瑞阳在周王府这一干就是十多年,小心谨慎,勤勤恳恳,终于升到掾史长,从九品,年俸米六十石,折银三十两,也就是张萼五条小金鱼的钱,但对张原一家来说,这些银子可有大用场——

    张原家在鉴湖东岸有田一百二十亩,一年要交两道赋税,夏税征麦、秋粮征米,万历初年张居正改革赋税,推行“一条鞭法”,夏税秋粮不再收实物,一律折为白银上交,这固然有便民之处,但对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没有银子来源的民户来说,就麻烦了,非得用米麦去换银,而每逢纳税之月,那米麦就被压得极贱,卖不到应有的价钱,很吃亏,张原家一百多亩田每年税银也不是小数目,还有徭役折银、日常用度、仆役、雇工的银钱花费,有张瑞阳寄回来的银子周转,家境就显宽裕了,张瑞阳年俸银三十两,每年寄回来却有六十两,可见在周王府当差还是有点油水的——

    因为路途遥远,张瑞阳两、三年才回绍兴一次,住不上两个月就又走了,张原对父亲感情相对淡漠,这次张原患了严重的眼疾,吕氏本来都要寄信向张瑞阳报急的,后来得鲁云谷医治,这才打算等张原眼疾治好后再写信——

    所以张瑞阳并不知道儿子得了眼疾之事,信中说张原年已十五,不要整日只知玩耍,应该进社学就读了,三、四年后学业有成再参加县学考试,县学考试一年一次,只要每次考试名次有进步就好,三十岁之前争取考中生员秀才,那样就能食廪免役了……

    张原不禁摇了摇头:三十岁前考取秀才,这个要求是高了还是低了?

    吕氏见儿子摇头,以为儿子不愿去社学读书,忙道:“你父亲不知道你的近况,读书进学的事当然要等你眼睛好了再说,你不爱读书也无妨,只要我儿眼睛好,读不读书都是次要的。”

    张原这次的眼疾可把吕氏吓坏了,儿子如果眼睛好不了,那就连娶妻都难了,所以她只求儿子无病无灾,别的都不去想了。

    张原微笑道:“孩儿眼睛一定能好的,书也要读,母亲放心。”

    “好孩子,好孩子。”两鬓霜华的张母吕氏眉花眼笑,原儿经此一病,不但懂事知礼了,性子也沉稳了许多,只盼原儿眼疾早日痊愈。

    大丫头伊亭察颜观色,见吕氏高兴,便凑趣道:“少爷已经在读书了,太太不知道吗,张彩读书给少爷听嗓子都读哑了。”

    都在一个院子里,张母吕氏怎么会不知道儿子听书的事,吕氏虽然高兴,却有隐忧,和小奚奴武陵想法一样,觉得这兆头不大好,儿子似乎在努力适应盲眼的生活,她却不知道儿子现在心静生智,只要听过一遍的书大致上就能背诵,有这样的天赋,不读书、不科举岂不是浪费。

    吕氏只以为儿子要听书是为了解闷,道:“张彩、武陵两个小厮识字不多,读不过来,不如出钱去雇两个童生来读书给你听,一天约莫一钱银子,我张家也花得起。”

    张原正要开口让母亲不要费心,却听张彩在楼下禀道:“太太,止水巷的马婆婆要拜见太太。”

    张母吕氏道:“请马婆婆进来。”吩咐伊亭去迎接一下马婆婆。

    张原问:“母亲,这马婆婆是谁?”

    张母吕氏道:“是上回在大善寺烧香遇到的,马婆婆人很热心,听说你眼睛不好,马婆婆就说普陀山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去普陀山进香才能消灾解孽——这次来想必是问我明年二月十九要不要带着你去普陀山进香的事。”

    张原忙道:“母亲,儿子眼睛没什么大碍了,再养一段时间就会好,普陀山在海外,风浪难测,母亲不要去,菩萨各庙都有,心诚则灵,家有余钱的话扶贫济困、行些善事最好。”

    吕氏打量了儿子两眼,心想原儿尝了眼疾之苦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点头道:“那就过几年等你长大自己去普陀进香还愿——”

    母子二人说着话,马婆婆上楼来了,六十多岁的样子,根本不用伊亭扶持,手脚利索得很,未语先笑:“张奶奶,老婆子来打扰了,这位就是府上少爷吧,果然生得俊,天庭饱满,眉清目——这眼睛好些了没有,菩萨保佑,少爷的眼疾一定会好的……”

    这马婆婆说话很爽利,象剪刀空剪“嚓嚓嚓嚓”,与张母吕氏寒暄了一会,便说有要事商量,张母吕氏就引着她进房密谈。

    张原坐在楼廊竹椅上,轻摇折扇,他现在听力敏锐过人,母亲与那个马婆婆在房里低语他听得一清二楚,没想到这马婆婆并非邀他母亲吕氏去普陀山进香的,却是来为他说媒的!

    ——————————————

    新书第十三,差一名就上榜了,书友再给力一下,需要会员点击和推荐票,冲上去。

推荐阅读:秦皇纪娶夫纳侍权力巅峰无尽丹田大官人悍戚大清隐龙乡村艳妇重生之校园特种兵重返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