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从惠民药局回来,约齐阖城的医馆主人、药铺老板于三日后去玄妙观,找那妖言惑众的道士讨个说法。
消息传开蕲州城内外立马闹了个沸沸扬扬,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件事情:李神医二十余年来妙手回春活人无数,很得民间敬仰;云游到此的那位得道高士,也有不少人亲眼见识了他神通广大的手段,这两位斗起来,倒地谁胜谁负?
甚至有好事之徒就此开了赌局盘口,定了两方的赔率,引得众赌徒纷纷下注――只怕李时珍若是知道自己竟然成为赌局胜负的一方,也只有哭笑不得吧。
医馆之内,更是热闹非凡,众弟子既希望太师父大展声威把妖道压服,又担心道士法力高强,万一李时珍失手岂不折了医馆的名头,叫旁人看了笑话?
这天学堂上到了自习时间,庞宪去了医馆大堂,学生们议论纷纷,就有人提出要悄悄去玄妙观查探,摸摸妖道的底细,以便提前做好准备;也有人说到时候悄悄带点黑狗血,一有不对劲儿就朝妖道泼去,破了他的妖术。
唯一信心笃定的就是秦林,他以无可辩驳的口气强调这次李时珍必定能压服妖道。
秦林一再坚持自己的判断,便有人不服,有个师兄驳道:“秦师弟不要小看了人家,愚兄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家父去凑过热闹,回来说那真人的道法好生厉害,修得三味真火,善能斩妖伏魔,又有五雷天心正法……”
这就是以讹传讹吧?秦林只是摇头而笑,那位“真人”和他是老相识了,所谓得道高士的那点把戏,早就被他看穿。
“这样吧,”秦林想了想,从抽屉里取出块足有五十两的大银锭递给陆远志,“胖子,替我拿去赌档,买太师父胜――奉劝诸位一句,太师父是赢定了的,要下注赶快,赢了算你们的,输了算我的,这样总相信了吧?”
秦林自来医馆就出手大方,常常请师兄弟们上酒楼吃饭,众人都知道他有钱,既然他肯兜底,谁还会不相信?
虽然没有他那样大一块银锭,各人也有些私房钱,多的三两五两银子、少的一两串铜钱,归总了约摸也值得五十两银子。
就连青黛都拿了五两银子的私房钱。
“我相信爷爷一定能驳倒妖道,”青黛义正词严的说着,然后就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看了看秦林,小声说:“当然也相信秦师弟。”
不一会儿,陆远志就满头大汗的跑回来,手里还捏着一叠赌票,发给众师兄弟。
比起突然出现的妖道,还是李时珍更值得信任,众人都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事情,拿着赌票喜笑颜开。
秦林又道:“不过,这事儿可不要被庞先生知道了,咱们拿太师父押胜负,也太不恭敬了点。”
“晓得了,”师兄弟们哄笑着齐声答应。
管家刘全出现在窗口,喜气洋洋的老脸上皱纹都快成菊花了,朝青黛点点头:“小姐,三老爷叫你过去一趟。”
“好啊,就来,”青黛朝秦林道别,然后把赌票折成方胜藏在袖中,随刘全离开了。
李建方?秦林对这位可没什么好印象,注意听刘全与青黛的对话,隐隐约约听到“荆王府”三个字。
难不成黄连祖贼心未死?秦林心头火起,侦破了那么多命案,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从破案转为作案的冲动了。
正准备躲到花厅外边偷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全第二次来到了学堂门外,不过这次他的神情就颇为奇怪了,意味深长的瞧着秦林:“秦少爷,太师父让你也去一趟。”
让我也去?秦林一头雾水,跟着刘全到了花厅上。
除了笑盈盈等着秦林的青黛,只有李时珍、李建方父子俩。
李时珍颇为慈爱的看着秦林,李建方则神色颇为不豫,冲着他冷冷的哼了声,然后皱着眉头对李时珍道:
“父亲大人!世子只说有国公府的礼物转交青黛,何必让秦林也去?这不成不速之客啦?”
李时珍只是微笑着捋颔下花白的胡须,慢条斯理的道:“世子礼贤下士,又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妙人,极喜欢结交青年才俊,秦世侄孙去了一定谈得来;何况麒麟山下荆王府亭台楼阁水榭花池,景致极其佳美,趁此机会,让他去见见世面也好。”
去荆王府看风景见世面?李建方哭笑不得,明知父亲话里很有些不大对头的地方,可也没办法硬驳,只好鼓着眼睛瞪秦林,一腔怒火都转移到他头上。
秦林非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完全是个乖宝宝,心头则在不停盘算那个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时珍一挥手:“好了,你们去吧,世子待人极其亲切,不必拘束的。”
到荆王府见世子,虽说世子礼贤下士,繁文缛节还是免不了的,秦林与青黛都换了衣服,分别坐一乘轿子去王府。
这还是秦林头一次坐轿子,只觉轿厢随轿夫脚步轻微起伏摇晃,倒也有趣。
到了王府门口,把名帖给值守的承奉司宦官拿进去通报,等待的时候秦林才有空问青黛来龙去脉。
原来南京英国公府的小姐徐辛夷与世子是姑表兄妹,曾于半年前随母亲到蕲州来探望表兄,在蕲州大家闺秀们参加的“手帕会”上认得了青黛,竟是一见如故,常邀她去荆王府玩耍。
徐辛夷回到南京,买了些江南才有的礼物送给青黛,便托表兄转交。
青黛一片天真烂漫,说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秦林这腹黑男却轻轻摸着下巴,心头浮现三个字:有、黑、幕!
这徐辛夷送的礼物为何不直接交到医馆,偏要托世子转交?感情堂堂荆王世子改行成了快递公司?
再想想李建方为什么一直以来对我会是那种态度,为什么会要求我“谨守本分、毋生觊觎之心”?秦林此时已经了然于胸。
倒是李时珍的态度很微妙啊……秦林坏笑着,心道这老神医真是个妙人。
没过多久,承奉司的小宦官出来了,态度极其谦恭:“世子说本该出门相迎的,病体尚未痊愈,只好得罪了。两位请这边走。”
荆王府坐落于蕲州城北麒麟山脚下,占地极其广阔,单是大门就非常恢宏,与秦林见过的故宫大门相比似乎不逞多让。
他们走的是右边小门――王府中门除掉迎钦差、接圣旨之外照例不开,就算一品当朝来拜也只能走偏门。
进门之后,只见山势高低起伏,亭台楼阁座落其中,说不尽的雕梁画栋,道不完的富丽堂皇,到处有繁花似锦,假山、水池之类极其精致,看得出匠心独运。一路上青黛十分高兴的给秦林解说,这里题着“辅弼邦国”有什么典故,那里石龟驮着的石碑又是谁的手笔。
王府格局与紫禁城类似而略小,前边殿堂后面寝宫的布置,两侧靠后则是极大的花园,养着仙鹤、孔雀、梅花鹿等珍禽异兽,全都自由的走来走去,青黛玩心甚重,似乎也不怎么急着去见世子,时而逗逗鹿儿,时而去赶孔雀,还要拉着秦林和她一块追仙鹤,惹得那带路的小宦官掩口而笑。
见青黛乐不可支,秦林却有些心不在焉,摧促道:“咱们快去吧,让世子等久了可不太好。”
青黛正兴高采烈的用青草喂梅花鹿,闻言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让他等等嘛,世子很和善的,我才不怕他呢。”
小宦官笑道:“姑娘喜欢这鹿,常来咱们府上玩就是了,或者问世子要了鹿去,咱们世子决不会推却的。”
“医馆可比王府小得多,我没有地方喂梅花鹿呀,”青黛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拍了拍那只梅花鹿的头,依依不舍的走了。
又转过几座亭台楼阁,终于见到了世子朱由樊,他是个非常英俊的青年,穿着雪白的纺绸长衫,举着只小小的白瓷酒杯,坐在一株极其高大的杜鹃花树底下,满树杜鹃盛开,花朵随风而落,更增他飘逸出尘之态。
秦林见了甚为惊讶,仔细看看世子是有喉结的,才打消了某种邪恶的怀疑。
世子朱由樊极其谦恭,远远看见青黛与秦林来了,就在侍女搀扶下慢慢站起来:“这位是秦兄吗?果然风姿异于常人。李家妹妹,辛夷离开蕲州你就不来王府走动,好久不见了啊!”
青黛撇了撇嘴,十分随意的吐了吐舌头:“我才不来哩,你这里麻烦规矩太多,辛夷姐姐在的时候倒也罢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青黛顿住不往下说。
“不比妹妹消遥自在,说起愚兄是天潢贵胄,也不过笼中鸟罢了,”朱由樊叹息一声,神情十分落寞,片刻之后又仔细打量秦林,颇为嘉许的道:“听说秦兄与我庶母的兄弟有些小误会?那时小可还在病中,并不知道这事,否则不会让李家妹妹受这场委屈。”
黄妃并不是荆王千岁的正妃,又不是朱由樊的生母,按照宗法制他是不会叫黄连祖舅舅的。
听口气世子和黄连祖并不对付,想来这偌大王府之中,也免不了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吧!
秦林直言相告,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当然其中的隐晦之处就略过不提。
“小可已经劝过黄某人了,”朱由樊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愿意提起的样子,“他答应不会再骚扰李家妹妹。”
秦林点点头,看来这位世子倒没有什么纨绔习气,怪不得李时珍说他是个风雅妙人。
只不过,为什么除了大病初愈的疲倦之外,朱由樊的神情还颇为阴沉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