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思的牵丝阵有两种,一种是在战斗前提前布阵,对敌时用毒掌战斗,将对手逼至牵丝阵之中;另一种是在战斗时布阵,一边用丝线战斗一边布阵,几乎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这也是她最厉害的地方。
不过,这两种阵法都是死阵,对战斗场地是有一定的要求的,树林是最佳地点,狭小的室内场地也很有利。若是碰到开阔的场地,丝线无处着力,便无法布阵。
牵丝杀手能够短时间内在三桑湖布下一座牵丝阵的天罗地,主要是因为丝线的两端都是活物,可以移动的。
――无论是“活人傀儡”,抑或是“鸟兽傀儡”。
馥姑娘并不介意牵丝杀手,或者其他任何人,将对她母亲的仇恨加诸于她的身上。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错,或者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因为,她很早就知道,这个江湖就是如此,武林就是如此,很多时候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父债子偿,仅此而已。
杀手的世界是江湖中比较现实的一面,更加看重实力与利益,也显得更加的无情。因此,当一个杀手肯为了某个人而挑战某个高手、某个没有把握战胜的高手,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所以,对于牵丝杀手的复仇,她并没有丝毫的不满,反倒隐隐有些高兴。然而,当看到他复仇的依仗是那些“活着”的傀儡,她是很失望,甚而是很愤怒的。
她将浑身湿透的牵丝杀手拉上竹筏,看着那沉睡的脸――
刚刚馥姑娘将他在水下拖了许久,此刻正昏迷着,那张白面具已经脱落,月光下的那张脸很是苍白,眉毛很是浅淡,五官不那么突出,跟戴着面具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那双纤长的手放在胸前,手指上戴着几枚白色的戒指,戒指上绑着丝线,松弛着没有动静。
馥姑娘的头发和衣衫也是湿的,虽然已经是春天了,湖水却仍旧很是冰凉,夜风吹过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仅剩的那点儿怒火也随之消散。
留下的唯有悲凉。
她轻轻叹了口气,摘下那几枚戒指……或许是有所感应,牵丝杀手咳嗽了几声,吐了水,也醒了过来……不过,馥姑娘只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三两下将戒指取了出来,套在自己的手指上――
戒指上有机关,能够自如的收缩丝线。
丝线拉直了,湖面下有水流声,夜空中有振翅声,竹筏随之移动,在湖面上转了一圈,然后,往三桑镇的方向漂流着。
牵丝杀手睁大了眼睛,很是震惊……他知道馥姑娘会牵丝阵,但是,控制这些傀儡的方式是他这半年时间研究出来的,她怎么可能会?
馥姑娘从水面上捞起一只白色面具,扔给他,问道:“桑海镇的水怪,是否与你有关?”
牵丝杀手沉默了好一阵,反问道:“有区别吗?”
馥姑娘淡淡道:“刚刚的决战,是你输了。”
这一战,虽说是牵丝杀手的复仇之战,但实际上,这场战斗,馥姑娘的赌注是性命,而牵丝杀手的赌注,是自由。
牵丝杀手神色一黯,道:“无关。”
馥姑娘点了头,没再说什么,静静的坐在竹筏的角落,手指的动作很轻,竟带着几分落寞的味道。
牵丝杀手终究没能忍住,问道:“你是如何学会操纵这些傀儡的?”
馥姑娘道:“听出来的。”
牵丝杀手眨了下眼,他自然知道丝线每一次动作都会有声音,跟琴声有些类似,不过声音很小,要捕捉并不容易。而要从中听出规律,就更加难了。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你可知,牵丝阵的精髓是什么?”
牵丝杀手一愣,有些懵。
馥姑娘再问道:“朱思思可曾带你去过牵星塔?”
牵丝杀手点了头,牵星塔是易水楼的一处修炼之地,实际就是一座牵星阵。牵丝阵实际是由牵星阵演变而来的,不过,牵星阵本身很是复杂,并不适合战斗。
朱思思曾跟他说过,过了牵星阵,便算是真正掌握了牵丝阵的精髓。
他八岁便跟着朱思思,如今已经十年,却仍旧无法独自从牵星塔中走出来。不过,他在牵星阵的感悟,让他创造了傀儡牵丝阵,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这也是为何,朱思思带出的那么多年轻的杀手当中,只有他冠以“牵丝”之名。
馥姑娘道:“牵星阵瞬息万变,借的是天地之力,顺应的是自然之道。”她说着,眼神一寒,抬手划过虚空,咬牙道:“而不是这些不知所谓的……歪门邪道!”
丝线跳跃间,从他的脸颊划过,鲜血很快就流了出来,而与此同时,身后一道黑影从水中跃出,月光下依稀能见到一张冰冷的面容――
那是一张已经不知道是否能够称之为“人脸”的脸,也是一只不知道能否称之为“人”的生物。
他眼睛死寂死寂的没有一丝神采,张着的大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皮肤是青色的,没有穿衣服,身上的皮肤长了一层类似鱼鳞的铠甲,双腿并在一起,双手紧贴着身体,如同鱼鳍。
之前,牵丝杀手就是利用他们在水下布了一座牵丝阵,也是利用他们让独木舟移动的。
馥姑娘落入水中之时,看到他们,就已经知道了所谓的“水怪”是怎么一回事。
牵丝杀手心中突然升起强烈的愤怒――
很奇怪,他知道自己输了的时候,并没有多愤怒,此刻却无法压制心中不断上涨的怒火。
是因为脸上的伤吗?
他来不及多想,在那股火气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吼了一句――
“你知道什么?!”
馥姑娘没有理他,眼神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她刚刚那句话,否定了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自以为是的天资。不过,能够愤怒,说明他已经懂得。
竹筏缓缓前进,出了三桑湖,不远处就是已经入眠的桑海镇。
长久的沉默之后,牵丝杀手似乎终于冷静下来,脸上恢复了平静,不过,偏过了头,没有再看蹲在脚边的女子。
他其实知道自己为何会愤怒,只是不想承认。
他跟了朱思思十年,所有人都说他是牵丝阵最好的传人,他第一次出手便闯出了牵丝杀手的名号。
然而,那个他当做师父、当做母亲来尊敬的人,对他并不满意……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踏入牵星塔了,他知道她仍旧在继续寻找传承人,也从未承认他是她的弟子。
他听说,曾经有人从牵星塔中出来过。
只是,那个人无法拜她为师。
他输的并不是这一场战斗,而是他所有的骄傲与信念。
他戴上了面具,挡住了眼角不受控制的泪水,平复了心情,终于再次开口,“我送你的傀儡,里面有引水怪的东西。”
馥姑娘一惊,偏头看他。
牵丝杀手道:“今晚所有的水怪都出动了,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只要那只傀儡在水上,就一定会受到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