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十五里外的一处山坳内,经过连番交战的计连等人,此时正在此处略做修整。
满面风尘的司马颙和同样狼狈不堪的惠帝,此时正靠在一棵老树下,喝着身旁司马颙亲卫递来的清水。
“计少侠,我们现在是要往哪里走?”
长长吐了一口气后,司马颙终于从连番的波折中缓过了劲来。
“王爷,我们打算前往太白山避一避,那里山多林密,很多地方都是易守难攻。就算东军找上门来,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们。”
计连没有说的是,班家在太白山上给他留了一套班底,一套完完整整的西北游侠。
计连此时暗自算了算时日,想来现在班家已经退入凉州了吧。
班家这一次,已经是打定了主意,放手西北游侠会,将一切都交给计连。这也是班伯灵一直以来,替天下游侠会留下的最后一丝火种。
就在计连等人正准备起身离开这处山坳时,却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一名扶风兵士此时正赶着马,拼命朝着计连等人赶了过来。
“大人,我们的侧后方两处、后方一处,都出现了大批的东军。他们似乎早就等在了我们西行的路上,我们是撞进了他们的口袋了!”
“怎么会这样?!”
正聚在一起的计连、司马颙、赵云河等人,此时突然听见身前这名扶风兵士的来报后,脸色齐齐变得惨白起来。
“你们再多派些人手去打探打探,务必要在东军追上来之前,查清楚,我们的前后方还有哪里有东军!”
计连此时一声令下后,便随即翻身上马,匆忙间带着众人撤出了这一方山坳。
然而,纵使计连等人反应迅速,也终于还是太小看了东海王的部署。
“王爷,看来东海王是故意将西城门放开,让我们好有个退路的啊...现在,漫山遍野都能打探到东军的行踪。东军这是要将我们拖死在这山里啊。”
如今眼看着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但计连等人却是一点火星都不敢生起。如今众人专捡偏僻小路行走,一路翻山越岭,终于是暂时听不到东军的动静了,却也已经是疲惫不堪。
眼看着身旁互相抵背,勾着头昏昏欲睡的众兵士,计连和司马颙都是看出了东军的计策。
“留我们出城,不过是他司马元超故意想羞辱本王。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本王会真的带着陛下逃出城。陛下,老臣让你受委屈了。”
司马颙如今遍尝辛酸,也是开始体谅起了这些年来,被人捏来拿去的惠帝。
“皇...皇叔,朕...朕都习惯了...了。计...计少侠,你们...们一定要...要护好皇叔,他...他年纪大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这一方僻静的山谷内,此时只剩下鸟兽的低鸣和夏夜的蚊蝇蜂鸣。
计连看不清惠帝的表情,但听他的语气,想来必定是很失落的。
“陛下,草民一直都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靠在黑风的身旁,计连接着月色,勉强分辨出了司马颙和惠帝身形后,便冲着那道消瘦的身影轻声好奇地说道。
惠帝显然是不擅长和人交流,眼见计连有话要问自己,却是忽然间就急切了起来。一双手不自觉得便抓向了身旁的司马颙。
司马颙感觉到了惠帝的紧张,便小声安抚道:“陛下,计少侠不是赵王他们,安心...安心。”
逐渐感觉到惠帝不再那么紧张后,司马颙这才朝着计连说道:“计少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计连没想到惠帝的反应会这么大,反倒是令他吃了一惊。
“陛下,草民没有恶意,你只当这是朋友间的闲聊就好,只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罢了。”
说话间,计连这次却是悄然间将长生诀真气的气息散溢向了惠帝和司马颙的身上,借此替他们两个缓解了一些身上的困乏。
“嗯...嗯,朋...朋友。”
“陛下,我曾经受过石崇石大人的恩情,我想问一下,当年石大人究竟是因何而死?”
计连这一番开口,却是瞬间便将惠帝和司马颙又拉回了当年的洛阳皇城。
只见惠帝仿佛是受了长生诀真气的影响,说话间虽然依旧是断断续续的,但口吃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计少侠,也识得石侯?”
听见惠帝问起自己和石崇的过往,计连也就顺势将当年自己等人夜入皇宫,盗取“黄骨龙”一事都说了出来。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当年之人也多半都化作了尘土,惠帝和司马颙还有正守在三人身旁的赵云河等人,这时却是将计连的这一番回忆听的津津有味。
不觉间,惠帝却是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噗嗤”一声虽然被他刻意压了下去,却是被众人听的分明。
本以为众人会嘲笑他时,却见身旁的众人在听到计连讲到“自己被石崇领走,让班慕一通好找之时”也在他这一声轻笑的影响下,齐齐憋不住地“噗嗤”了出来。
待到计连将皇城寿宴之事讲完后,黑暗中,只见惠帝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沾湿。
“原来那大鲵老祖宗是被...是被计少侠带走了呀。当时,朕...朕记得皇后可是大发了雷霆呢。”
“计少侠,想不到你和陛下早就见过了啊。当初本王不在京师,只是听说那孙秀眼馋石侯身旁的一名姬妾,迫得石侯坠楼而亡。难不成,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计连这时却是自黑暗中点了点头道:“王爷,你口中的那名姬妾便是我先时提及的绿珠姐姐。我在武陵城中王恺大人府中见到了幸存下来绿珠姐,她说侯爷的死非孙秀可为,只是她身份卑微,没能知晓其中的切实原委。”
惠帝这时却是接着计连的话,轻声回忆道:“皇叔,当年朕被赵王欺辱,石侯看不过,便曾想替朕除...除掉赵王。只是...只是,后来听说此事被人泄密给了那泥洹会的主持。这...这才让石侯被害。”
“又是扎巴罗...”
听道惠帝提及泥洹会,计连便已经猜到了是扎巴罗出的手。
当计连把话聊开了后,众人也是发觉了此时的惠帝开始喜欢上了开口说话。于是乎,越来越多的问题被众人抛给了惠帝,只是也都是些不轻不重的问题。
惠帝也不觉烦,便慢慢的,一点点的给众人做了回答。
一夜露宿荒野,待到众人早起正在戒备着东军的行踪时,却见惠帝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先众人一步醒了过来。
只见他似乎是在整理着头发和身上凌乱的衣袍,虽然看起来还不是很熟练,但他却是在用心的一点点的向着身旁值夜的一名游侠会的弟子请教着。
“陛下,你这是在做什么?来人,快替陛下整装。”
司马颙这时也已经发觉了惠帝的举动,正下令让身边的亲卫替惠帝整理衣袍时,却是忽然被惠帝抬手打断了下来。
“皇...皇叔,不必了。朕...朕想自己学着做些事。你...你们和他...他们真的不容易呢。真...想重新再...活一世...呀。下一世...世,就不要...不要让朕...朕再做天子...天子了。”
“陛下,你这是在说些什么话?”
惠帝正和司马颙说话间,计连等人此时已经带着干粮走了过来。
眼见计连也来了,惠帝这时缓缓起了身,轻轻拍了拍裤腿的尘土,冲着众人很不习惯地笑了一下。
“朕...朕累了,不想再走了...了。”
“朕...朕会在这里...这里,等着东海皇叔。”
“你们...你们快走吧。这样...样,就不会...不会再有人替...替朕送了性命吧。”
说罢,众人只见惠帝从地上抱起了一壶清水,又自顾自的从计连的手中接过了那半块剩下的面饼,然后就朝着谷外的那块大石头缓缓地走了过去。
“父皇...儿臣...儿臣认识了朋友啊,儿臣...儿臣这一次不会再给您丢脸了。”
山谷外,司马颙终于在临行前最后向着惠帝叩首的那一刹那,心头大恫,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疲倦,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这一日,东军大庆三日,东海王司马越亲自迎接了惠帝入宫。只是,这一天的惠帝却是变得不同了。
“陛下,人皇玉玺还是由本王来保管的好些。”
“皇叔,朕是天子。玉玺不便交由外人保管。”
“陛下,如今天下尽归本王之手,有些话,本王不想再重复。若陛下还想坐稳这龙椅,最好还是安安分分点的好。”
“皇叔,朕...朕也不想再重复,朕是司马家的天子。”
这一日,司马越身旁的亲信们,只知道自家王爷自从宫中回来后,便较之往昔,更多了一分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