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柔在荀音和清笙的搀扶下,检查了太衍桌前的纸墨笔砚,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在书桌两丈之外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太衍站在书桌前,将道袍广袖挽在肩上,他身后是玄恒带领着陈元等清河村人在清理现场,填埋坑洞。
“可以开始了吗?”太衍问道。
竹柔点头:“开始吧,你以什么为题?”
太衍清声道:“贫道乃是修行中人,就以一个修行世界为题吧。”
说罢,太衍便拿起画笔,摊开画卷,铺上镇纸,提笔下墨。
一点烟云落于白纸之上,四方飘渺陡开清寒长天。石台如玉点驻左右二列,绿叶花莲香沁八面蓬宣。
一对彩翅飞展,皓皓明空之上,数只花蝶漫舞翩跹,丽翅扑闪之下,携起流光溢彩,星缀茕云。
烟遮雾罩,柔风漫卷。一人峨冠博带,洒然飘至,脚踩莲叶随风动,身伴彩蝶舞长空。
迷蒙点点,泡影重重。山高水远望之可见,楼台雨巷各不相同。
笔勾栏,墨成钟,迢迢长路愈加朦胧。恍然惊得,见那日照横空。云开雾散,满卷惆怅倏然通。
太衍收笔,在画卷左下侧题名曰:回梦游仙。
接着,又沾墨赋诗道:
烟寒雾洒尽朦胧,紫气阁台玉楼空。
碎叶拂尘方归去,谁又吇嗟惜花容。
星云飞渡旧巷里,霓裳渐隐日暮中。
玉露未盛别蒹葭,清霜有意在凉风。
里弄轻纱字如烟,便揽书香倚灯前。
仙人即为座上客,不妨共我伴晨钟。
“好了?”竹柔看着太衍动作,淡声问道。
太衍摆摆手,道:“尚未。”
说完,将画好的这幅放在一旁青石上压住,回身又铺开一卷画纸,提笔凝思。
茫茫寰宇星彩如林,杳杳夜空清辉遍洒。一道波澜壮阔的天河蘧然分界开宇,浪卷星流。
万丈灯桥渐次飞落,连通天河两岸,勾月沉星,霞彩凝云。
漫天灵鹊衔枚展翅,鸣照银河,青宵万里垂悬叠璧,勾勒一把翠玉箜篌。
太衍收笔,在画卷左下侧题名曰:织梦行云。
再次沾墨赋诗:
青宵万里展天河,茫茫运数岂无波?
飞来彩织星万里,一朝落去总蹉跎。
天外一曲箜篌引,唱尽逍遥怎奈何。
且把七情抛洒去,呼来风云对天歌。
“现在如何?”竹柔看太衍再次停笔,出声问道。
太衍摇头笑道:“尚未完成。”
然后,又将这一幅放到青石上压住,继续回身提笔。
一缕天光破开重云,千山万水霞光氤氲。人间又开喧嚣,山中依然清静。
昆仑万里,穹霄茫茫。山脉连枝,雾霭蒸腾。鸟飞兽走,万象具兴。
山间修行之人朝饮清露,暮枕山河,参禅悟道,斩妖除魔。
天地日盛,万法兴隆。高殿拜天地之道,山野崇大德至理。无为者无所不为,不争者无人与争。
太衍收笔,在画卷左下侧题名曰:苍浪剑赋。
又赋诗道:
我有清风剑,跨海斩长鲸。
平素诛不义,踏浪举浮萍。
竹柔撑起上半身,问道:“好了?”
太衍抬头看了看天,日已偏斜,凉风阵阵,便道:“再稍等一刻。”
竹柔有些不耐,“你是想用数量来胜我?”
太衍轻轻一笑,道:“请稍待。”
说完,太衍挥毫泼墨,长袖飘然,笔转如意,运走龙蛇。
峰峦叠翠,流云转动。一条瀑布如银河垂落,水光四射绽起虹光九霞。
树屋静谧,花草含香,鸾鸟清鸣,岁月琢磨。
小桥之上洞悉尘世,青鸾峰头堪破虚妄。莺声燕语翠繁,花鸟兽声不断。
云聚云散,花开花落。只一方俗尘画卷,道尽了仙路风华。
那边竹柔轻咳两声,嘴角溢出一汩鲜血,她焦急的看着太衍,问道:“好了没?”
太衍看她一眼,走笔勾墨,道:“好了。”
然后在画卷左下侧题名曰:玉水明沙。
最后赋诗道:
玉星疏落青鸾桥,信步折花免徒劳。
懵懂不问前尘事,人间何处是逍遥?
太衍将四幅画并排铺展在桌面之上,荀音与清笙一左一右将竹柔扶到桌前。太衍从左往右数道:“共为四幅,名为‘回梦游仙’、‘织梦行云’、‘苍浪剑赋’、‘玉水明沙’。”
竹柔目光迷蒙,盯着四幅画卷,整个人都深深沉浸了进去。
当太阳西下,晚风拂襟之时,竹柔方才从画中回神,目光看着太衍,问道:“你们这些气法修士,都是这样功行高致,文法兼具的吗?”
太衍知道她问的什么,故而答道:“没有什么气法、力道修士的区分,修行之人要修心养性,也要强血健体,这本来是可以兼得之法,却让一些蠢货强行分别开来。”
竹柔看着他,无比虚弱地道:“有一点他们没说错,你们确实都是‘妖’道。”
太衍微微一笑,峨带飘飘。
竹柔将自己怀中的画递了过去,“我有最后一个请求,我把我的画送给你,你能把这四幅画送给我吗?”
太衍伸手,将竹柔的画接了过来,然后将自己的四幅画卷起,递给了竹柔。
“谢谢。”竹柔在接过四幅画卷的那一刹那,整个人精神瞬间好了许多。
“道长,你赢了,竹柔心服口服,我会说话算话的。”竹柔抱着画卷,深深的看了太衍一眼,转身上了马,缰绳一握,纵马下山去了。
太衍看着竹柔远去的背影,转身朝一脸疑惑的荀音两人道:“今天你们不回家吗?”
清笙转身指着身后忙碌的众人,道:“我们要帮忙哦。”
栖星镇,竹家府邸。
竹柔从身下马背上跌落下来,这一幕正好被巡视至此的纪楠看到。她连忙赶上前来,扶起竹柔,柔声道:“师妹?你回来了,师父他们呢?”
竹柔看着纪楠,这个师姐算是江钦所有弟子里面脾性最好的一个了,竹柔道:“师姐,你不用等了,师父还有皇甫师姐、王师兄,他们都回不来了。”
纪楠眉头一皱,看着竹柔道:“什么意思?”
竹柔轻声一笑,道:“什么意思...就是说,师父他们都已经死了。”
纪楠顿时如遭雷击,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竹柔看着她,道:“想看看可不可能,你试试师父给你留下的玉符就知道了。”
纪楠闻言,连忙拿出传讯玉符,往其中注入一道真力,却发现传讯玉符瞬间化作一缕灰尘,里面再无任何力量溢散出来。
纪楠骇然道:“这..这...”最后颓然道:“这可如何是好!”
竹柔握着纪楠的手,缓缓道:“杀死师父的人应该不会来找你麻烦,你不必担心,你赶快离去就是了。”
“真的吗?”纪楠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问道。
“他没见过你。”竹柔道,“我是和他打赌,才能回来的。”
“你赢了?”纪楠问道。
“输了。”竹柔淡淡道。
纪楠呆呆的看着竹柔,说不出话来。
竹柔看着纪楠,说道:“师姐,师妹我求你一件事,行吗?”
纪楠反应过来,道:“你说。”
竹柔将怀中四卷画塞给纪楠,道:“你拿着这四幅画,马上离去,千里万里也不要回来。答应我,今后若有空闲,你就打开这四幅画观看参摩,你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竹柔将画塞给纪楠后,转身进入府内,将中门关上,在彻底关闭之前,竹柔看着仍在外面愣神的纪楠,笑道:“师姐,保重。”
“....”
竹柔关上了中门,然后以江钦的名义将家中父母、亲人、奴仆皆叫来大庭,然后迅速控制了他们的行动。她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对付凡人还是没有丝毫困难的。
最后,竹柔在家人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放火将整个竹府点燃,在熊熊的烈火中,竹柔爬进了路长枫的棺椁里,就趴在路长枫的身上,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眼前腾起的滔天烈焰,以及周围街坊们敲锣打鼓的救火声,纪楠在一连串的惊骇打击中回过神来,抱着怀中那四卷画,最后望了一眼竹府,然后转身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