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时,由于文官武将道士贵戚在不同的殿宇阁楼,安排的丝竹管弦之声也是不尽相同,比如吴毅等道观弟子所在的殿宇所弹奏的皆是道音仙乐,缥缈中带有一股欢快,象征求道之乐,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表达对求道的渴求。
在殿中央操弄这些丝竹的都是不得真法的普通弟子,或许是为了应景,在音声中还包含着一丝修道可得长生的愿景,其实对修士而言求道才是最重要的,得道之后自然与天同寿,在未得道时更长的寿命无疑能够在修道之路上比起他人更进一步,或许就更有望攀登上境。
所以无论精气神三道哪一道都有关于保寿续命的内容,还将之分为不同的境界。但一旦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即所谓的仙人,悟透本源,执掌大道,那时能够夺去他们生命的已经不是肉身精神的老化,而是道行不足使他们无法避过天地劫数。
殿中弹奏者对延长寿岁的想法表现的过于露骨,反倒不美,将飘逸出尘的修道之路渲染成一条追求永生的路,这样其实是一条岔路,但却是无数凡人眼中修道之人的目的,殿中众人便是感到一丝不对劲,但谁也没有开口说出来,有些差别不是一句简单的话可以磨平的。
井底之蛙不知天地广阔不是他们不想看见,而是他们的视角限制他们只能够看到那么多,同样也只有见过汪洋才能够明白汪洋的广阔,不入此道终究是路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如此了。
除却玄音道曲的弹奏,还有道舞,无数二八年华的佳人身着道服,大袖飘飘,碎步如花,但同样是以寿宴为主题,最后这些佳人组合成一个玄文寿字,却是难得。
玄文乃是修界记录高深功法所使用的文字,与简易直白的通用文字不一样,扭曲莫名若蝌蚪文,晦涩难懂,一字千意。
玄文据说乃是上古大能观天地变化有感感悟出的,将不可以言说的天地大道形象化,据说成字之日天雨雪,鬼神夜哭,苍天一片红色。
撇开这些不可考证的传说,就凭玄文是记载高深功法的主要文字这一条,就逼着无数弟子哪怕对此十分头疼也必须放下身段来学习。
这关系到特别是金丹之后的悟道进程,玄文掌控的比较好的人对天地大道的理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铭刻法器符文,绘制灵符,哪怕是炼丹布阵对玄文的要求都十分高,修真四要丹器符阵,玄文已经成为了修道者悟道途中必须学习的一门功课。
但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要学习就能够学习的,就一气门而言,只有内门才有系统完整的玄文,还有大批长老时不时教授此道,外门可能也会出那么一两个精通此道的教授,毕竟他们也是在内门学习过的,但在外门最多不过是将玄文掌握一个大概。
玄文暗含大道真意,这一场道舞算是此番最精彩的表演了,许多原本不屑一顾的弟子也将目光汇聚过来,都是外门弟子,平日可没有几人接触过玄文,没想到在此地见到。
道舞结束之后就有弟子借故离开,也不观看之后的表演,去询问之前表演道舞的几位女子是何人传授与她们这舞的。一时间竟有三成的弟子离开,整个大空顿时空荡许多。
也未免过于心急了吧。吴毅心中暗道。他却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因为他在门内的地位特殊,不知多少人讨好于他,便是他不去查探,自然也有其他人告知于他,才会显得不慌不忙,稳坐钓鱼台。
不多时消息传回,这支道舞乃是皇后吩咐下来,由皇后身边一位女官教授她们的,不仅仅是在道人聚居的大殿表演,还会在其他几个大殿表演。
这是要表示自己背后也有内门中人支持吗?吴毅默然不语,外界早就疯传太子得到了内门老祖的支持,将会在更始帝大寿时成为真正的秉政者,皇后将会失去权力,被排挤到一边,如今皇后用一支道舞向外界表示她也获得内门支持倒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在超凡方面实力相当的话,那最后还是要回归到朝堂之上,而朝堂之上怎么看太子胜利的可能性都不大,接下来就看太子如何应对了。
如各方出牌,皇后使出道舞这张牌,弥平了在其在超凡之上的缺陷,为了挽回一局,太子不久也出牌了。
看着殿门旁那位嘴角带着和煦微笑的年轻人,吴毅心中不由为之感到悲哀,一曲道舞就逼得他不得不亲自下场挽回自己这方的士气,他熟络地一桌桌敬酒,太子代父敬酒,便是李固这样的筑基修士也不好托大,纷纷起身回礼。
走近坐在上首的白眉老道和白宇时则是多停留了一段时间,亲近地为二人斟酒,还坐下交谈,一直沉默寡言的白眉老道也是频频回应,喜笑颜开,这算是太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和白眉老道的亲密关系,看到这一幕的道人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是犹如惊涛骇浪,心中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了。
当太子走下来的时候,诸人恭敬之色愈发明显,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势不是一出场就是王霸之气外现,众人纷纷磕头下拜,那是幻想,终究还是要靠外在的变化来体现的。
很多修道高人道韵内敛到了一定的程度,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街头的乞丐,路角的摆摊小贩,酒楼里跑腿的小厮,你眼中不起眼的某个人,就可能是高人体验人生的一道缩影。
如果高人不展露出来自己搬山移岳,焚山煮海的无匹实力,谁会看重他呢,白眉老道就是平允策借的势,他目前为止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个。
看见诸位道人的态度,平允策稍稍放下了心,之前听说母后派来的一群舞女让三成的道人离开前去询问,让他心中担心不已,不得不自请代父皇敬酒,更始帝眼花耳鸣自然是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的,本来以为母后还会阻拦,没想到母后竟然点头同意了下来,还夸奖他能为父皇操劳。
没了母后的阻拦,平允策成功脱身,得以前往安抚自己的势力,现在看来之前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因此被白眉老道也就是他的二叔祖骂了一顿。
是的,虽然在外人眼中他和白眉老道言笑晏晏,但其实整个交谈白眉老道都是在责怪他按捺不住心思,跑来暴露,那支道舞随便一个筑基修士也能够排出来,根本不必大惊小怪。
这是白眉老道眼底的看法,他是金丹三重大修士,以一己之力便足以改天换地,不会考虑底下人的看法,但其实这么大的变故,太子手底下人早已惴惴不安,隐隐有分崩离析的迹象,到时候便是被二叔公扶上大位也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走出大殿不远,平允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问向身后的从者“龙武大将军如何说?”
大宇国驻守都城的军队分为两支,南衙北司共十二军,其中南衙是国家正规军,北司则是皇帝的私军,俸禄官阶皆是一同,南衙防备外郭,北司驻守皇城,也就是皇帝妃嫔所在,责任重大。
龙武军就是北司六军其中一军,六军中有四军驻守皇城楼,两军负责治安巡逻,也就是可以走动,一日一换,两班轮倒。
不要小看这个可以随意走动的好处,一旦都城发生了什么大事,最先赶到的往往就是这一批人,龙武军正好是今日负责巡逻的其中一支军队,另一支军队乃是平氏子弟当任大将军一职,早就看当今皇后秉国不满,早就暗中效忠平允策,他们便是国主大寿也不得休息,还得值守皇城。
而龙武军大将军则是发家与更始帝初立,在皇后秉政时达到巅峰,可以说皇后对他帮助极大,其实北司六军大多都是这样的安排,不会让私交好的人一起值守,就是为了避免宫变事情发生。
平允策也没有想过能够将这位龙武军大将军拉拢过来,只求在不得不起事时能够装作没看见,为此他没有许下什么高官厚禄,都是这个等级的人了,进无可进,如何会看不透,如果龙武军大将军真的靠这个归顺平允策,平允策也是不敢用的,所以平允策只是许下事成之后任其告老还乡,不再刁难。
但很明显这需要让龙武军大将军相信皇后必败,没有胜利的希望,否则明明可以在皇后底下威风八面,何必要早早结束军事生涯。
“你将之前的事悄无声息地让龙武军大将军知道。”平允策对身后一位瘦削但目光中闪烁着精明的少年道。
少年躬身道:“诺。”
同时平允策还派出多人联系之前约定好的大臣贵戚,只见得平允策身后的从者一点点减少,最后只剩下三两人。
“成与不成就在今日。”平允策负手眺望远处的皇城楼,口中自言自语,阳光透过他的身躯将他渲染地英明神武。
整个都城的人都笼罩在一片欢快之中,或许其中有那么一些人感受到了阴云遮在头顶,也意识到可能发生事变,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思,认为事情不会发生,或许只有真正身处漩涡中的人才能够感受到平淡下的躁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