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独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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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州,龙安水畔。

  顾仪坐在一棵树下,嚼着自己带的干粮,神情略显无奈地看向水对岸,水对岸什么都没有,顾仪也没打算看到什么东西,只是不想看到强行跟着自己一块走的侯柏仙罢了。

  在他对面,侯柏仙也坐在一棵树下,吃着自己带的东西,一路上,这个大汉絮絮叨叨地跟顾仪说了一路话,眼下两人随着水势走在一片山谷之中,道路难行,天色也晚了,自然要找个地方暂时休息一下。

  要说在野外休息,其实顾仪早就习惯了,之前在山里到处游荡的时候,找不到人家借宿,也就只能找个树杈,或是搭个草堆歇着,若是天冷,便拿石头围个火堆出来,不过绵州的气候与秦岭还是有所不同的,顾仪找了块空地往地上一坐,瞬间便觉得一股凉气,明明白日并无雨露,地上却潮湿的要浸出水来。

  侯柏仙是蜀中人士,对这里的气候算是熟悉,见顾仪一脸难受的表情,便哈哈大笑起来,把马拴好,从马背后抻出一条厚毯子来,毯子两端系上绳子,固定在两棵树间,一边绑一边说道:“在这种地方,得把自己挂起来才行,小兄弟,这种时节你要是睡在地上,怕是明天就起不来了。”

  这个道理顾仪当然知道,不过他没准备这么充分,抬头看了看,此地的树干粗壮,低处的树枝交错密集,想来谁在树杈上也不是什么问题,正在他观察四周寻找今晚休息之处的时候,那边侯柏仙已经拿出火石,打算生火了。

  蜀地的确潮湿,侯柏仙找了一堆树枝枯叶,拿火石引了半天也没生起火来,顾仪找好了一处低矮树杈,还跃上去躺下试了试,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回到侯柏仙这里,火还是没生起来,急得侯柏仙抓耳挠腮。

  火石没有问题,只是引火之物实在是太潮湿,顾仪左右看了看,不远处有一根倒下的老树,树的表面很潮湿,但枯树的树干内却是干燥的,顾仪走到老树旁,拔出剑来,“唰唰”两剑,干净利落地砍开了树皮,随后收回长剑,取出短剑,从树干内部砍出了一些碎木小块,带回到侯柏仙处,说道:“用这些,应该能生起火来。”

  侯柏仙正焦急,看到顾仪取来这些碎木,也不多问,接过来放在石圈当中,火石一敲,火星落下,果然,很快碎木之中便冒起了青烟,侯柏仙赶紧凑近冒烟处,轻轻吹了吹,没一会儿,火苗便燃烧了起来。

  终于生起了火,侯柏仙很是高兴,说道:“小兄弟,看你年纪不大,这在山里的经验不少啊,你是哪里人啊。”

  顾仪只是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山里待过。”

  他说的倒是实话,他是哪里人他自己都不知道,侯柏仙见他不说,觉得这个小兄弟好像不太好说话,于是说道:“你这话说的,师门不说那是江湖规矩,怎么哪里人都不乐意说,你看我,我是资州人,这说了也没什么嘛,要是按你那样什么都不说,怎么和江湖上的人打交道嘛。”

  顾仪无可奈何,一边从马背上掏出吃的,一边说道:“侯前辈,我真的没有隐瞒,的确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没有瞒你,我是师父带大的,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侯柏仙一听,赶紧站起来,认真地对顾仪说道:“原来如此,那……那是我鲁莽了,我道歉,师父说过,不能随便提朋友痛处,我违背了师父的话,该罚,今天我只吃半份晚饭。”

  顾仪只觉得这个大哥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前辈你师父是这么规定的罚法?”

  侯柏仙拍拍胸脯,说道:“我自己定的罚法,师父从来不罚我,每次我犯了错,师父都不怪罪我,只是教我道理,但我总是记不住,会再犯一遍错,时候多了,我就给自己定了规矩,若是犯了小错,便罚一半的饭,若犯了大错,便罚整天不许吃饭,今天算是小错,就吃一半就好了。”说着,他取出了自己袋子里的干肉,撕下一块,把剩下的用纸包好,又放了回去,自己坐在火旁,就着酒葫芦自顾自吃了起来。

  顾仪简直被这个人给惊呆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他摇摇头,心想咱们怎么就是朋友了,那边侯柏仙自顾自地说道:“师父说过,同行同道便是朋友,我伤了朋友的心情,便是犯了错,该罚,不吃,不吃……”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放着剩下半块干肉的马包,一边默默吃着自己手里的肉。

  顾仪不想多理他,只是自己吃着干粮,看着黑夜里的河对岸,夜色更深了一些,火光在一旁跳跃,远处的黑暗也就更加难以看清了,两人吃着吃着,顾仪还没吃一半,侯柏仙却突然打破了安静,跳将起来,吓了顾仪一跳,侯柏仙大喊道:“有蛇!”

  顾仪还没看清,侯柏仙便从一旁拾起一个树杈,飞也似的冲了出去,树杈一伸,把一只墨绿色的小蛇按在了地上,接着一伸手便掐住了蛇头三寸处,将蛇拎回到了火堆旁,抓蛇这种事顾仪也做的来,只是这小蛇一看便没毒,离得也远,怎么这个人反应动静这么大。

  侯柏仙抓着小蛇,一边舌头舔着嘴唇,一边掏出小刀,正想烤了来吃,一抬头看到顾仪,突然一愣,顾仪还没明白他愣什么,侯柏仙说道:“小兄弟,烤蛇肉你吃吗?”

  顾仪只当他是礼仪谦让,便说道:“我吃的已经够了,就不吃了。”

  侯柏仙似乎是很遗憾的样子,长叹了一声,有些不舍的看着手里的小蛇,摇摇头,说道:“好吧,看来你的运气不错。”说完,手一挥,把小蛇扔了出去,小蛇一落地,卷曲了一下身体,倏忽间便消失堆满了枯枝落叶的地上。

  顾仪完全没看懂,问道:“你跑出去抓了蛇,看你的样子也想吃,怎么就这么扔了?”

  侯柏仙像是有些埋怨似的看了看顾仪,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让我犯了小错,我已经吃了今天的半份晚饭了,不能再吃别的东西了,不吃的活物,不就是该扔了吗。”

  顾仪只觉得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实在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这规矩都哪来的?”

  侯柏仙十分认真,说道:“我师父教的,但凡是定好的规矩,那就一定得做到,若是违反了规矩,那就是犯了另一个错,小错的规矩犯了,就再罚一个小错,大错的规矩错了,就再罚一个大错。我要是吃了小蛇,那还得再罚一次半顿饭。”

  “你这……”顾仪竟然被噎得说不出话,长出一口气,无奈地问道,“那……你犯过大错吗?”

  “犯过。”侯柏仙说道,“山上的时候犯的错,有师父在,都是小错,下了山,我弄丢了师父给我的刀,这是大错。因为这个大错,我饿了自己一天。”

  “就这?”顾仪简直说不出话,师门所传的刀,也就只值三顿饭?顾仪实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大汉。

  但侯柏仙却很严肃地说道:“是啊,我犯了错,也罚了自己,这还不够吗?”

  顾仪忍不住闭上眼睛,默默摇头,再睁开眼大量了一下侯柏仙的身形,这般高大粗壮的身材,想来吃饭大概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吧,但再怎么说,这人的行事作风也太没谱了吧,顾仪手一指,问道:“你就是买了这把刀当作代替是吗?”

  侯柏仙说道:“是啊,我花了自己的银子,买了刀,补上了丢掉刀的空缺,这不就够了吗?”

  顾仪看着眼前这个人,神情复杂,他知道买这把刀肯定是被坑了,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想要骗这个人买刀,好像并不是一件难事,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怎么就买了这么一把刀……卖刀的人到底是怎么个你说的?”

  侯柏仙把刀放在身旁,说道:“那个人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他们说这把刀是他们那里最好的刀,你看这些花纹,不是好刀谁会这么费心雕这些东西。”

  顾仪只能摇头,问道:“你就不怕被骗吗?”

  侯柏仙自信地说道:“那怎么可能,他们都说了,若是我不信,就去龙安山找那里的铸剑世家,给他们看,他们肯定会告诉我这把刀是真的。”

  顾仪心里简直翻江倒海,不管是翠烟阁的阁主,还是绵州的张太守,甚至是这一路上路过的州县,大多数人早就知道了龙安山里的惨案,这大汉被骗的也太彻底了,等他找到那里,再跑回去,怕是卖刀的早就不知下落了。

  看顾仪不说话,侯柏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我把刀给你看了,你却没有把你的剑给我看看,这不公平,你该给我看看才对。”

  顾仪随手把散魄剑抛给了侯柏仙,倒不是他没防备,他这把剑不管是重量和长度都与寻常的剑不同,拿这把剑,若是没有专门练过的剑法,怕是适得其反,十分实力,用了这把剑,怕是连三成都施展不出,昔日在竹林谷时,安德玄老前辈也掂量了一下他的剑,只是摇头,说连他也没法用这把剑施展剑法,所以顾仪从来不在意别人拿自己的剑。

  侯柏仙见顾仪这么爽快,顿时乐了,说道:“好,可以可以,小兄弟你这就对了,这下咱们就公平了。”

  他抽出长剑,火光映照在剑面之上,橙色的火焰似乎反射着月色一般的冷光,侯柏仙掂量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你这个剑这么这么沉,比我的刀沉多了。”

  顾仪见他只提重量,丝毫不提其他,只觉得十分奇怪,这个人好像完全没看出自己的剑长度宽度均与其他剑不同,换言之,这个人好像就没见过正常的剑一样,他问道:“侯大哥,你到底是在哪学的武功,怎么……”他想说怎么好像完全什么都不懂,但又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侯柏仙把长剑插回剑鞘,随意地扔回给顾仪,说道:“我师父是婆娑山里的人,有一手好刀法,我就是跟他学的刀,怎么了,你想问什么?”他说着,突然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跳起来指着顾仪说道,“你把我师从何处套出来了!你不告诉我你的师门,却来套我的话,这不符合江湖规矩!”

  顾仪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是我不说,我不知道我师父叫什么,他死前也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就是来找我师父出身何处的,刚才也不是想套你的话。”

  “哦,是这样啊。”侯柏仙听了,便又马上安静的坐了下来,刚刚坐下,突然一愣,说道,“等一下,你师父死了,哎呀,我是不是又……”

  “没没没没没……”顾仪赶紧摇手,拦着侯柏仙不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生怕他再唠叨半天,“你没犯错,你没犯错,别说了,这不是我的痛处。”

  侯柏仙瞬间放松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了,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我明天早上也只能吃一半食物呢,太好了。”

  他轻快地站起身来,围着火堆走了几圈,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小兄弟,我师父说了,吃完东西之后,要好好修炼一会儿,你有这个习惯吗?”

  顾仪可没有这个习惯,跟随师父学剑之时,早就学会了师父的修炼之法,内力时刻运转,剑意记于心,剑招忘于野,只需催动内力,剑随心动,心意相通,练意不练形。这些都是他自己从师父所传之中自己体悟的修炼技法,至于自己的身体,经年累月在山野道路之上,不必多练,也足够支持他的武功了。

  于是他摇摇头,对侯柏仙说道:“我没这个习惯,侯大哥你打算怎么修炼?要我回避吗?”

  侯柏仙乐呵呵地摇摇头,说道:“我自己走的时候,都是自己跟自己练,找一棵大树当作对手,很不过瘾,难得小兄弟你也会武功,要不,你跟我练一练?放心吧,我出手很有分寸的,不会伤着你的。”

  听到侯柏仙说自己有分寸,顾仪只觉得完全不可信,不过反正闲来无事,练一下也就练一下了,他站起身来,说道:“好吧,那我跟你练,你是准备怎么练?拳法?掌法?还是刀法?”

  侯柏仙挠挠头,说道:“拳法掌法我不会,我只会刀法,小兄弟你不是会剑法吗?你也有剑,我也有刀,这不是正好?”

  顾仪看看自己的散魄剑,再看看侯柏仙那把完全上当受骗买的刀,他觉得这样肯定不太行,当下脚一伸,踢起一根长度差不多的树枝,掰了掰,说道:“既然是练,咱们就不要动真格的了,比划一下就好,真刀真枪恐生意外。”

  侯柏仙想了想,顾仪说的好像也没错,自己拿师门所传的刀自己练习的时候,总是砍得练习用的树干到处都是伤痕,有一次甚至刀嵌进一棵巨树之中,他愣是拔不出来,想到这里,他便把自己的刀仍在一旁,学着顾仪的样子,抄起一根树枝,说道:“好,那就按小兄弟你的意思吧。”

  这架势一摆,顾仪顿时觉得不对,虽然这个人无处不透漏着古怪,但架势一出,便是名门正宗的派头,于是也不怠慢,左手捏剑诀,右手一展,说道:“好,侯大哥请进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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