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待贤坊。
大和尚正在厨房之中忙活着,自打他半年前被李老板从将军府保出来之后,但凡李老板府上要请客,总是要请他过来。城里人知道他的妙缘酒肆傍上了待贤坊,生意也就更加红火了,毕竟谁不想多个门路呢。
花园之中,李老板摆下宴席,场面搞得不大,但酒致,更有歌舞助兴,任谁都颇有面子。
虽然离约定的时候还有半个时辰,但宾客已然先到了,最早来到府上的是李老板的老朋友韩侍郎,回到京城这半年了,除了参加过一次陆相的婚宴,李老板从来不与朝中重臣来往,这位韩侍郎在朝中地位不高,只是与李老板私交不错,所以经常有些往来。
当然了,韩侍郎作为尚书省下面的官职,魏相的手下,时常与李老板有所来往,这件事还是让人有些议论,不过既然魏相自己什么都不说,李老板也什么都不说,朝中各位的议论也就仅限于议论而已。
第二个到的是李老板此次设宴主要请的客人,门下省的窦相,这位朝中公认的老好人平日里实在有些悠闲,如今虽说天子下令要他和陆相一起接手与魏相一同查的军械案,但具体操作之事,窦相大多都交给了陆相来做,自己一点想要掺和的意思都没有,对此朝中众人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要查的都是魏相故交,大家都觉得大概是窦相觉得魏相地位依然很稳当,不愿招惹魏相,得罪人的事,还是交给陆相做比较好。
不过此番李老板设宴邀请他,这件事就比较让人感兴趣了,朝中官员大概都有耳闻,军械案之事最早便是由李老板上报出去的,天子也单独召见过李老板,令其暗中做事也颇有可能,最初大家都猜测此事可能是天子召回王爷以平衡魏相的势力,其后陆相接手查案也印证了大家的猜测,毕竟陆相是欧阳老相的门生,欧阳老相又是李老板的岳父,其中关系,势力划分,大家自然明白。
但有意思的事,之前上朝之时,陆相向天子呈上了调查的情况,所有涉案之人虽与魏相都有一点关系,陆相却只字不提其中关系,更是发言为魏相开脱,称其在调查之时助力颇多,大力夸赞其高风亮节,大有两省之间亲如一家的趋势,搞得天子十分不快,那日天子的表情群臣可都是看到了,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今日李老板宴请窦相,这就更有意思了,头一回打破了不与朝中重臣私交的传统,更是直接请到府上,尤其是就在陆相呈上报告,天子再次单独召见李老板之后,这一番公开的宴请更是惹人注目,只可惜李老板只请了寥寥数人,朝中诸臣想要探听消息,可就有点难了。
还有一位来客,是御史台的柳御史,这位在朝中不常说话,但也是人人畏惧,只要他一开口,那免不了便是朝中一片腥风血雨,自他做了御史台的长官,总共弹劾过朝中四位重臣,而且每次都成功了,可以说魏相独揽朝政一事,这位柳御史至少贡献了三分。
不过大家也不太把此人认作是魏相的人,其一在于柳御史平日里谁都不见,什么社交都不参与,只一心扑在御史台的公事之中,且魏相的人他也从来不曾放过,四位重臣之中,有一人便是魏相曾经的老师,两家说不定还有些仇怨。其二就在于半年之前,他把女儿嫁给了陆相之子,这两家一结亲,可以说引起了许多议论,柳御史向来不依靠任何人,如今却把自己跟陆相捆在了一起,这其中奥妙实在值得深思。
今日李老板请了柳御史来,这件事更是让人浮想联翩,与柳御史一起到的还有陆相手下的许阁老,这两人不是一同来的,但却是一块到的府门口,算一算参宴的人,韩侍郎是魏相手下,柳御史代表御史台,许阁老自然代表陆相,窦相更是专程邀请来的,这一场不大的宴席,居然把朝中所有说得上话的势力都请来了,开宴的前一日,更是有卫总管来过一趟待贤坊,虽说今日不曾上朝,但长安城的官员们或许都察觉到了,也许天气真的要变了。
李老板一一将客人接到府中,宴席上更是有欧阳老相作陪,几位来客互相客套一番,觥筹交际,酒乐声色,一开始,大家都只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小事,自然宾主尽欢,更有大和尚不断得为桌上端来他拿手的好菜,让人大饱口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老板开口对身旁窦相说道:“窦相,你可知今日宗儒设宴,宴请诸位,所为何事?”
窦相扫视了一圈众人,众人也纷纷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该谈正事了,窦相说道:“所为何事,大概大家都知道吧,王爷您不必客套,尽管说便是了。”
李老板笑了笑,窦相这回话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于是他说道:“前日里圣上召我入宫,谈了些事情,我请诸位来,便是要交待一番圣上叮嘱我做的事。”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不觉得意外,他们自从接到待贤坊的请帖,便大概猜到了一二,柳御史说道:“是为军械案对吧,王爷尽可以直说。”
李老板放下筷子,想了一下,说道:“我要说的事,可能与诸位猜的略有不同,不过既然柳御史已经提到了军械案,大家不妨说一说,你们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这句话就让诸位有些犹豫了,李老板面见过圣上之后再召集众人,那多半便是直接代表天子的意思,这么问话,说轻了是打探口风,说重了那便是要在场众人表态,若是说的不好,也能就要危险了,于是大家一个个的互相看看,等着有人先开口。
这个反应自然也在李老板的预料之中,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看着众人,意思很明白了,你们不说话,我便不说话,无可奈何之下,柳御史当先说道:“军械案之事,我倒是有一些意见,若是王爷感兴趣,那我便说了。”
“哦?”李老板说道,“柳御史请说,若是好的意见,我自然可以呈送给圣上。”
柳御史再扫视了一圈众人,更是看了看韩侍郎,又扭回头,对李老板说道:“我的意见是这样的,明明这件案子牵扯魏相的人,更是牵扯安北都护府的军务,那事情就该由我们御史台来做,由魏相自己做,或是交给三省……窦相,在下并无它意……都难免牵扯人情,我御史台秉公办案,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把案子查个清清楚楚,谁盗运军械,谁私调兵丁,绝对查的干干净净,如今拖了这么久还没结果,这便是交给三省处理的弊病,今日是私宴,我也就直说了,窦相,还请见谅。”
窦相自然只是点点头,说道:“柳御史所言有理,确实,如果交给御史台办,可能的确秉公无私。”
李老板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果交给御史台,想必早列好了名单,把人挨个抓过来审问便是,想要结果,自然简单,许阁老,你觉得呢?”
许阁老突然被点到名字,有些措手不及,毕竟今日他是代表陆相来的,想来前几日陆相向天子呈送的报告大概就是今日宴席的原因,所以他其实并不想多说什么,但看李老板这意思,自己算是逃不掉了,柳御史的意思又是批评调查的人,自然就是在批评前几日陆相的上书,他也就不得不给陆相辩护几句了。
“王爷,柳御史说的,固然没错,但若是事情总那么好办就好了,军械案一事,虽说天子要查个明白,但其中牵扯了魏相,若是处理的不好,免不了便要起党争之事,更何况此事一开始便是天子要魏相去查,其中意味,我想自不必多说,该动哪些,该查哪些,柳御史,恐怕你也不好办吧。”
柳御史自然懂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摇摇头,说道:“是啊,你们办事,也总归要这么办。”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在朝中为官,许阁老可谓经验颇多,所谓伴君如伴虎,若是对天子的话揣摩不当,的确不好,韩侍郎,你说呢。”
他这句揣摩不当,让许阁老不禁品味了一番,韩侍郎被点到名字,也不含糊,端起酒杯说道:“我是吏部的人,军械案说与我有关,那也的确有关,说与我无关,关系也的确不大,王爷,你是问我的意思,还是问魏相的意思?”
李老板也端起酒杯,说道:“自然是魏相的意思。”
韩侍郎想了想,说道:“魏相的意思,这个好说,魏相在朝中为相,位高权重,可谓位极人臣,如今牵扯案中的多半是自己门生,那该怎么办?自然是要把这些坏自己名声的人清理干净喽?不然呢,还能当真把这些被查出来的人给包庇下来吗?”
他话说的十分直白,在场诸位互相看了看,也认可了他说的话,没错,魏相差不多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朝内朝外多少人都看着他的脸色吃饭,如今自己故交门生惹事,要清理分割干净也是自然的。李老板也认可似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么韩侍郎,你自己的意思呢?”
韩侍郎皱了皱眉头,心想我的意思?我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能有什么意思?于是他说道:“王爷问我的意思,那自然是与魏相一致,这些不老实的官吏当然要查个清楚。”
“有意思,有意思。”李老板说道,“如此说来,御史台要查,魏相也要查,陆相不太想查,窦相,你呢?”
窦相笑了笑,说道:“查,天子要查,那便查,王爷,你觉得该怎么查?”
他又把问题扔回给了李老板,若论圆滑,可能谁也不及这位在朝数十载的窦相了,李老板说道:“天子的意思,自然是要查,我也要查,我也查了,也把我查的结果交给天子了,许阁老,你觉得我查的结果会怎么样呢?”
许阁老想了想,若是李老板也查了,那么当日天子那不好看的脸色,恐怕就不是不满调查结果了,更是怀疑陆相自己了,陆相这一手究竟是福是祸,可就真的难说了,其他人听了这话,也纷纷思考了起来,若是李老板也查了,那便是天子明确要查魏相的事了,大家都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了。许阁老说道:“天威难测,以王爷的本事,查明此案大概不难,天子有何谕旨,还望王爷明示。”
李老板却说道:“天子对诸位当然没什么谕旨,说实话吧,今日若不是柳御史提及,我本不打算说军械案一事的。”
“哦?”柳御史问道,“这么说来是我问错了?王爷,您直说吧,究竟是为何事?”
李老板放下酒杯,起身看着众人,说道:“我今日设宴,自然是有事要拜托诸位,不为别的,只是与众位辞行,顺便让大家看到我请诸位来了,不久之后,我要再离开京城一趟,去解决天子的另一件心头大患。”他看向许阁老,说道,“许阁老,你也不必想,军械案一事,这就算是了解了,陆相他也不必多费心了。”他又看向韩侍郎,说道,“韩侍郎,天子在意的,还有一件事,有一批军粮的事,被魏相瞒下来了,你回去不妨告诉一下魏相,就说三个字就好。”
“哪三个字?”韩侍郎问道。
李老板笑着说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