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老人接着笑道:“这下好了,清流城里的仙人,估计都得惊着了。”
其余两位老人,一位黑衣,一位绿袍,绿袍之上铁钩银划,有熠熠文章,朱墨灿然。
每一个朱字如蛇如蛟,走江海而雀跃,在鲜艳绿袍上起伏游走,恍如波浪起伏。
老人白眉细长,微微飘拂,脸庞略显消瘦,出奇的是两条手臂奇长,弯曲出一个夸张弧度,正在拿一柄硬木小梳,仔细梳头。
对于矮胖老人的嘲笑,充耳不闻。
那柄硬木小梳,便是从清流城一处小摊贩上买的。
黄斗老祖和无病剑仙,找到这位老猴子时,老猴子正在和小贩讨价还价。
轩榭前方,祭出半仙器的那位中年青衫人,便是青词诰的弟子,资质不俗,登仙有望。
好像是叫朱腾,站在轩榭瓦顶,微微佝偻身子的无病剑仙,记得不太清楚。
腴洲四大山门,凡是登仙有望的弟子,他们这几位老祖,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
比如,敕令山那个爱吃肉,极少下山的福童,竟然领着个小娃娃,下山跑到清流城来玩了。
这时,坐在轩榭瓦顶的绿袍老人,青词诰的诰主,腴洲四位大仙尊之一的老猴子,嗤笑道:“不争气的东西,才到清流城几天,就被人当枪使了!”
这话,自然是说那位坡地之上,祭出半仙器后,仍然严阵以待的朱腾。
可惜,朱腾听不到。
外号“病秧子”的无病剑仙,轻声道:“那位小公爷,倒是坐得住,今个连门都不出。”
坐在轩榭飞檐上的黄斗老祖,呵呵道:“说不定,正和那位天上的美人,卿卿我我呢。”
“你说,董丁那个老王八,从哪找来位天上的美人?”
黑衣老人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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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流公府,洪少商所在的偏僻院落中,兄弟二人正在窗前喝茶。
原本打算去白园听戏的洪少商,在门口遇到了办事回来的洪少章,便没有出门。
洪少商还是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盏茶,轻声道:“都安排好了?”
洪少章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
洪少商问道:“在哪?”
洪少章道:“斩龙坡。”
洪少商望向窗外,嘀咕了声,“斩龙坡”,这位太子爷竟然去了斩龙坡,几个意思,难道真想见一见他这位跛足之人?
既然敢于留在城中,定然有留在城中的底气。
他不知道,眼前的弟弟,安排了什么手段,但是,很大可能,是杀不了那位太子爷的。
洪少商视线飘远,隐隐望向东方,东面有处院落,是桐花侯的住所。
洪少商说话,似乎从来都是温言细语,“那一位,怎么讲?”
洪少章明白,大哥说的是那位桐花侯,齐涯生。
遂轻笑道:“没什么多说的,是个聪明人,咱们清流面上十五万甲士,底子里二十万。桐花面子上七万,怎么着背地也得有十万了。”
洪少章浅浅,啜了口茶水。
“那一位只肯出兵五万,再多一兵一卒都不肯,而且,清流立国后,要保证桐花侯位不失。”
洪少商说道:“到时候,那位别后悔就行了,就像沧浪公,一位无兵无权的公爷,能干什么?”
洪少章笑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天底下,能够看清楚大势的,有几人?那一位想着手里握着兵,心里多少踏实些。可他也不想想,就桐花军,五万人,能如何?”
“不说大玄的黑鹫子看不进眼里,就是咱们清流军,也不曾正眼瞧过。”
“哪一方赢了,都不会放过桐花,大势如此,以后哪还有什么桐花侯。”
洪少商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位吃娃娃的武夫,好像没有跟你回来,还有那位在府里待了多年的老仆?”
洪少章随口道:“大哥说的是北北胡,回来的时候,说有些私事,没跟着。田伯,大哥也知道,那个老东西,不是我的人。”
洪少章有些忿忿不平,“我哪里管得了,倒是他看我看的紧。”
洪少商没有理会弟弟的愤怒,平和道:“你难道没有注意,他们两人已经不是一次,同时不在你身边了。”
洪少章神色严肃,认真想了想,的确如此。
两人离开,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洪少章欲言又止,自问待北北胡不薄,两人竟然勾结到一块了,想干什么?
洪少商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显然,也在思考。
随后,洪少商道:“应该不是对付你,清流这盘棋局中,你是开棋的人,不可或缺,或许,是在谋划其他的事情。总之,多加小心就是了。”
沉默片刻。
洪少章迟疑道:“还能留吗?”
洪少商明白,弟弟是说那位吃人的武夫,他早就说过,吃人的人,已经算不上人了。更没有什么忠义,仁德之心,更不会讲什么主仆之情。
只是,洪少章好奇,一个五境的武夫,竟然能够虐杀窥六金丹,所以才留在了身边。
洪少商微微摇摇头,轻声道:“不是时候,如果他死了,不用想,田伯便知道是你的意思。坏了他的图谋,你能保证他不会对你出手吗?”
洪少章放下茶盏,慢慢站起身,望向窗外。
细雨蒙蒙,烟雨氤氲。
他不能保证,不要说田伯,就是他那位师父,洪少章觉得,必要时候,说杀他也会毫不犹豫。
究竟谁才是清流的主人,父亲清流公,还是他这位小公爷,似乎都不是,是那位闭关的仙人,他的好师父,董丁董大宫卿。
洪少商看向站在窗口的弟弟,知道素有大志的他,郁郁不畅。
二十年来,始终没有真正轻松过,一直在兢兢业业,操劳清流大业,而且,还要在他师父面前,强颜欢笑,努力做出一个乖徒儿的样子。
跛足的洪少商从轮椅上站起,一高一矮,身形崎岖,同样站在窗口前。
兄弟二人,看向外边的烟雨霏霏,就像清流的局势,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揪心。
洪少商反而希望,下一刻便是磅礴大雨,风雷大作。
然后,便是雨过天晴。
这样,洪少章就可以歇歇了。
洪少商轻轻按住洪少章的肩头,忽然笑了,温声问道:“少章,你说什么时候,雨过天晴?”
洪少章回过头,看向笑容如春风的大哥,怔怔发呆。
大哥,竟然笑了。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大哥的笑容了,二十年了。
洪少章也笑了,笑容满足。
外边的雨,大了,开始雨落如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