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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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浔阳江上,夜已深了。

  楼船之外,卞卜儿依着围栏,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一串念珠,手弩仍在脚边,四个吕成君的手下寸步不离在他身旁监视,防着他暗施什么花样。围栏外,数十条小船就停在脚下,船上人虽然知道自己老大独入敌阵,却没显出一丝不安。

  楼船大门突然打开,张堂主双手背在背后,缓步而出,卞卜儿立马精神了起来,也不管身边监视他的人,快步便要上前,吕成君的手下正待上前阻拦,却见张堂主身后跟着两人,一人是莲儿姑娘,一人是庄瑞,莲儿姑娘说道:“少爷有令,送张堂主下船。”

  吕成君的手下马上抱拳拱手说道:“遵命。”而后便退开了。

  卞卜儿上前问道:“堂主,怎么样?”

  张堂主往后一摆头,说道:“叫人上来,把这些人押走。”

  在他身后,被吕成君擒住的那些“假官差”们,各个用绳索捆缚,由人押着跟随在后,卞卜儿面露喜色,说道:“堂主果然厉害,事情还真办成了。”

  张堂主笑笑,抬手指庄瑞说道:“这位是长安的庄校尉,是我们素色堂的客人,每次审问这些人的时候,庄校尉都要在,明白了吗?”

  卞卜儿打量了一下庄瑞,庄瑞拱手说道:“有劳贵阁接待了。”

  卞卜儿也马上还礼,说道:“哪里哪里,既然是堂主安排,我们自然会好好招待阁下。请随我上船吧。”

  庄瑞点头称是,跟着卞卜儿便走,小船上的人得了堂主命令,很快便行动起来,将“假官差”们从楼船上接到小船之上。

  手下忙碌之际,张堂主转身对莲儿姑娘说道:“有劳姑娘相送。”

  莲儿姑娘屈身还礼,说道:“堂主不必多礼。”

  张堂主转身要走,没走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重又转回身来,莲儿问道:“不知张堂主还有什么事?”

  张堂主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姑娘长得很像一个人。”

  莲儿姑娘面露笑容,回答道:“张堂主多虑了。”

  张堂主靠近了莲儿,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曾去过北都城?”

  莲儿只是笑笑,说道:“这便是长城水坞的家事了,小女子只侍奉吕家少爷,保护他的周全,张堂主不必多虑。”

  张堂主点点头:“你说得对,这是我不该问的,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一下。”

  “张堂主您请说。”

  张堂主手指敲打着自己的下巴,问道:“吕转运使已是四十有余,你们却还称呼他叫少爷,莫非……吕老爷子尚且活着?”

  莲儿姑娘摇头说道:“涉及少爷老爷的事,小女子自然没什么说的,张堂主还是不要试探了。”

  张堂主仔细端详着她,闭口不语,似是在思考什么东西,莲儿姑娘说道:“张堂主,依照翠烟阁的规矩,问了别人问题,自己便要答别人的问题,有进有出,对吗?”

  “不错。”张堂主兴致盎然地看着莲儿,说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莲儿问道:“张堂主,你把贴身的武器留在了船上,想来是对水坞十分信任咯?”

  “那是自然。”张堂主说道,“以长城水坞的名声,尚不至于失信于人。”

  莲儿脑袋一歪,戏谑似地问道:“如此的话,没了趁手的兵刃,张堂主不怕仇家吗?”

  张堂主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意味深长地说道:“姑娘这话……可不是能随便问的啊。”

  莲儿姑娘嘴角微翘,屈身施了个礼,便返回了船舱之中,张堂主若有所思,而后自己摇了摇头,离开了楼船。

  楼船四层,房间之内。

  莫广倚着窗栏,看着楼船周围的小船散去,回过头来说道:“转运使,让庄瑞如此深入翠烟阁之中,我觉得还是有些托大了。”

  吕成君此刻正坐在古琴前,随意的拨弄着,棠儿姑娘侍立在旁,听莫广这么说,他抬起头说道:“你是觉得,就算刚才张堂主在这里展示了足够的诚意,我们仍是不能太过信任他了,对吧。”

  莫广走近前来,拾起桌上张堂主的双刺,说道:“当然,他承诺的固然好听,但翠烟阁实际所做的事却从来不是好事。况且庄瑞刚刚从死牢里脱身,去了素色堂,跟再入虎口也差不太多。”

  吕成君自己一直在思考什么东西,随性地开口问道:“你觉得张堂主的话可靠吗?”

  “哪一部分?”莫广问道,“江湖还是官府?”

  吕成君手指敲打着桌面,说道:“自然是他暗示的东西,你跟随欧阳老相多年,朝廷的事应该比我清楚,你怎么看?”

  莫广想了一下,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问题不在于他说的东西是否是真的,而是在于他是如何得到这些消息的。”

  “哦?”吕成君眼前一亮,“说说看。”

  莫广说道:“翠烟阁是江湖帮派,你我都知道阁主是什么人,以他的身份,朝廷中绝不会留下任何一个他的眼线,二十年前他在朝中的势力便被剪除干净了。消息如此不畅的情况下,他能轻易地说出你到江州来做什么,长安城里有哪些人在,甚至暗示你所查的案子背后之人,很显然,要么他是编造出来欺骗于你,要么就是他手里有什么独特的消息源。”

  吕成君连连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到江州来这件事,连我司内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甚至未曾上报给朝廷,如此保密的情况下,他居然能一清二楚,想来江州军粮转运的事,怕是他涉及其中,方才猜到了一二。”

  莫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有可能如你所说,知道那个大和尚待在长安城中,可能是他从梁女侠调查之时探得的消息,如此一来便有两种可能,一者是他确实了解此事,知道是彦寻所为,为了包庇,特意抛出一个假目标让我们转移注意力。二者便是他知道下毒之事不是彦寻所做,帮彦寻洗脱罪名,那么他就一定知道彦寻是去做什么的。”

  吕成君说道:“这么分析有道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莫广伸出手来,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相”字,说道:“这个字的消息是怎么来的?”

  吕成君说道:“仍是两种可能,一是栽赃,二是勾结,除此之外,他一个素色堂的堂主不太可能知道这种事。”

  莫广点头说道:“相在朝中有三,窦相既不掌权又不惹事,只愿过安稳日子,不是他,陆相和魏相,转运使,你觉得是哪一个?”

  吕成君说道:“我来查的是军粮,军粮无论如何不会过陆相的手,即便栽赃也可能从这个方面入手,应当是魏相。”

  莫广说道:“如果是栽赃魏相,那便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便是魏相做了不利于翠烟阁的事。”

  吕成君接口道:“不错,如果与魏相有勾结,那便是两方能互相利用,但若是翠烟阁仍有求于魏相,那么张堂主是断然不会把魏相给说出来的。所以无论是栽赃还是勾结,魏相一定在哪件事上对翠烟阁不利。”

  “仍有另一种可能。”莫广突然说道。

  “什么可能?”

  莫广把张堂主的双刺放在桌上,说道:“那便是咱们彻彻底底的上当了,张堂主不过危言耸听,所说之事真真假假,你我无从分辨,便让他把人带走了。你我这番分析,全是废话,根本没有意义。”

  吕成君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说道:“也有这种可能。”

  莫广站直了身子,看着窗外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庄瑞的处境可能就危险了。”

  吕成君也站起身来,离开了琴台,示意棠儿收拾一下,对莫广说道:“如此一来,咱们在这江州地界的调查,就麻烦了。”

  莫广说道:“也有好处。”

  “有好处?”吕成君问道。

  莫广双手背在背后,来回走动着说道:“有好处,你我刚才分析了一番,知道有些事情真假难辨,但有一件事确实无论如何都能确认的,那便是咱们要追查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从张堂主身上找到答案。”

  吕成君略一思索,说道:“不错,不论他的话是真是假,既然他敢这么和我们谈条件,那么这件事就一定与他有关,从他入手查起,这个思路一定是正确的。”

  莫广停下脚步,说道:“那就这样,我这就出发,悄悄尾随,从素色堂查起,也暗中保护一下庄瑞。”

  吕成君说道:“那你就去吧,此地险恶,千万小心。”

  莫广问道:“你呢,转运使,你准备怎么查?”

  吕成君手扶后腰,舒展了一下身子,说道:“我在这江上漂了这么多天了,也该耍耍官威了,明日我直接去江州府,能让人搞出假官差来,这个太守还是许阁老的门生,怎么会把这里治理成这个样子。”

  长安城,待贤坊。

  无雨,天晴,到处吹着冷风。

  冬日已近,书房内,李老板半躺在圈椅上,一手捧着一本大书,一手执笔不断地在其上写写画画,面前桌上放着一封信,信上没别的,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名。李老板看一眼名单,便要在书上翻找半天,再用笔将所需内容勾出来,而后将消息誊写在另一本子上。

  名单很长,大书很厚,李老板忙了半个时辰,也才翻找到了几个名字,不过他并不气馁,如此浩大的工作对他来说是件十分寻常的事,能把待贤坊经营到今日的江湖地位,耐心是最不能少的。

  不过今天的效率也确实低了些,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一女子端着一个碗来到楼上,走到李老板的书桌旁。李老板头也没抬,说道:“茶吗?放着吧。”

  那女子将碗在桌边,说道:“宗儒,该吃点东西了。”

  李老板听到声音,猛然反应过来,一抬头,自己的夫人正立在面前,他赶紧直起身来,说道:“白儿你怎么过来的,今日不是要陪欧阳公一起出游吗?”

  欧阳白有些不满,说道:“那是昨日的事了,宗儒你在这书房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了,已经迷糊了吗?”

  李老板叹了口气,说道:“哎,是我不好,事情忙起来便没了早晚,连昨日今日都分不清了,白儿你要原谅我。”

  欧阳白把碗又拿起,递给李老板说道:“先吃些东西吧,你不让下人打扰你,自己却连吃饭都想不起来了,我让后厨给你熬了些粥,快吃吧。”

  李老板接过碗,听话地吃了起来,欧阳白拿起桌上的本子,看了看,说道:“一天一夜,仍是没有做完吗?”

  李老板一边吃一边说道:“是啊,这件事是天子的要求,太过重要,不能让旁人知道,我自己做的话,的确是太慢了。”

  欧阳白放下本子,说道:“过去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有木儿在旁协助,现在木儿她出远门了,没了女儿,你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了吗?”

  李老板说道:“何容梁岚和士廉我都派出去了,刘登已是管家,事情也多,欧阳公年纪也大了,若是没出罗舟这一档子事,我倒是能和罗老商量着做,不过着都是后话了。”

  欧阳白埋怨道:“你整日里说着江湖上的事,仿佛是整个江湖的动向都在你掌握之内了,提到哪个门派哪个人都能把人的底细说的清清楚楚,现在身边却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了,你这江湖也不知是怎么混的。”

  李老板严肃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不,不对,还有一个信得过的。”

  欧阳白看着他,问道:“谁啊?”

  李老板突然嬉笑起来,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我的夫人你啦。”

  欧阳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李老板一把,说道:“吃完东西,先去休息一会儿,然后我帮你一起做。”

  李老板得意地说道:“妻贤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正说话间,楼下刘管家的声音传来:“老爷,右相府送来拜帖,稍后右相会携其子登门拜访。”

  李老板眉头一皱,说道:“上来说。”

  脚步声响起,刘管家快步上楼,将拜帖呈上,李老板接过拜帖,问道:“送信的说了什么?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欧阳公的?”

  刘管家禀报道:“回老爷,送信人说,是陆家公子打算外出历练一番,在江湖里闯荡闯荡,右相是为此来的。”

  “那就是找我。”李老板打开拜帖,看了看,便放在了一旁,问道:“欧阳公在做什么?”

  管家看看一旁的夫人,说道:“回老爷,欧阳公正在侧院和罗老对弈。”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去后院禀告一声欧阳公,只说我不便与当朝大臣私下相见,请欧阳公代我接待一下,不要在我这个院子内,直接引到坊内欧阳公的住处,他的门生,也说得过去。”

  “是。”刘管家答应道,“我这就去禀告欧阳公。”

  李老板想了想,说道:“接待之时,你就待在那里,若是陆相有什么事有求于我,你便记下,回来我再做安排。”

  “遵命。”刘管家依令告退。

  欧阳白说道:“陆相这个时候来找你,应该不只是为了陆公子吧。”

  “当然了。”李老板又把碗拿了起来,边吃边说,“多半是为了安北都护府的军务。”

  欧阳白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样重要的事,不去接待真的好吗?”

  李老板指着桌上的名单说道:“白儿啊,他要找我商议的事,多半就是我在忙的这件事了,虽说重要,但他手里知道的东西,我这里却更为齐全,对天子来说,这件事我自己查就好了,对于朝中大臣,还是多避嫌的好。”

  欧阳白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李老板吃完的碗,说道:“那好吧,既然你让我爹爹去替你接待陆相了,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李老板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嗨,早知道就学一点武功了,若是像他们那样,熬个几天几夜都能凭内力支撑,我得多做完多少事。”

  欧阳白抢白道:“想跟岚儿那样,以你的资质怎么也得苦练个十年八年,多做事就别想了。”

  李老板哈哈大笑,说道:“夫人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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