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厚德似乎入戏太深,一时难以从情绪的泥淖中拔身出来,戚然说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情到深处情转薄,半缘修道半缘君。”
见他真情流露却说的意味朦胧,苏百无忍不住追问道:“大哥倒底有什么感同身受的经历?现在不妨一同说出来吧,何必如此压抑自己?说出来倒好受些!”
“……”
“说么,大哥,你倒是说出来呀。”苏百无催促着,“我都被你搞得郁闷了……”
皇甫厚德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像为兄这种人,本就不配有情的。”
“大哥此话听起来好生奇怪,”苏百无一脸讶然,“你怎么就不配有情了?像你这样重情重义侠骨丹心的汉子,只怕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何况大哥你长得虽然称不上英俊,却憨厚朴实,给人一看就是踏实可靠的气质,又不缺胳膊不缺腿的,为何要如此看轻自己?”
“哼哼!哪位姑娘若是看不上我大哥,那是瞎了她的狗眼,凭啥?!简直就是有眼不识金镶,德性!”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简直就要骂街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便好像看到皇甫厚德被负心的女子无情地抛弃了似的,于是他这个做兄弟的忍不住在这里为自己的大哥打抱不平。
“嗨!百无,看你说的,却说到哪里去了!”皇甫厚德实在担心苏百无越来越跑偏,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误会我说的意思了,这个……这个,为兄说的不配是指为兄的……嗨,怎么和你说呢!”
皇甫厚德一时情急,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莫非大哥有什么难言之隐么?那就不说也罢。”苏百无做出一副体谅的姿态,表示理解。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言之隐!”皇甫厚德有些气苦,苦笑道,“实话跟你说吧,像我们五行门的人,会风水,通阴阳,一旦破泄了天机,是绝难避开那‘五弊三缺’的命运的!”
“五弊三缺?大哥是说……”苏百无猛然想起自己也曾经听说过这四个字的含义,不禁皱紧了眉头,下面的话竟似再难也以说出口了。
“没错,”皇甫厚德接道,“五弊就是鳏、寡、孤、独、残,三缺就是缺福、缺寿、缺禄!”
叹了口气,皇甫厚德戚然说道:“所以像为兄这种人,无情最好,有情便是伤己伤人,便是作孽啊……”
“那……那就没有破解之法么?”
“没有。”皇甫厚德迟疑一下,又恹恹说道,“也或许有,不过为兄却不想以身试法,倘若不成,岂不是孽债既生,害人更多……”
沉默良久,苏百无深深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怪不得方才小弟说不争前辈无情便是有情,有情反作无情,大哥似乎不以为然,原来大哥才……哎!”
一提起不争前辈,皇甫厚德猛地一怔,似乎一下子回过神来,苦笑道:“打住百无,本来为兄讲的是不争前辈的故事,怎么说着说着扯到我身上了呢,嗨,你总是打岔,方才为兄说到哪了?”
苏百无也怔了一下,挠头笑道:“可不是咋的,都怪小弟不好,没的惹出了大哥的伤心事。”
他皱皱眉头,眨眨眼睛,稍稍回想一下,语气显得有些迟疑,“好像……好像是说到了那首诗……”
“对,就说到这。”皇甫厚德重新打起精神,接上了茬儿口:“不争前辈读完信以后,又悲又喜,也不知他老人家做了几番挣扎,终于还是按照信中所留的地址去找到了那位女子。果不其然,那女子身边有个小男孩儿,大约十来岁的年纪。据他说那孩子的眉眼与他长得极为相似,简直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这倒真是巧了……”苏百无嘀咕一句。
“什么巧了?可不能乱讲话!”皇甫厚德将眼睛一瞪,似乎有些嗔怒,“是便是是,不是便不是,长得那么像,不是他的孩子还会是谁的?那还能有错么?!”
“然后呢?”苏百无尬笑一下,不置可否。
皇甫厚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然后他们便生活在一起了……可是日子久了,不争前辈就觉得腻了,而且心里仍是念念不忘那个天下第一,于是突然有一天他便不辞而别,抛下母子二人径自走了。这一走,又是此去经年,想那女子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愁苦,又与何人诉说?”
皇甫厚德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在为那女子深深惋惜,同时抱以无限同情。
夜已将残,雾气更重,弥漫于天地之间,仿佛是浓得化不开的离愁。
一阵悲歌隐约传来,极为飘渺,似为女声:“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多情女子薄情郎,生不得共处,愿作鬼成双……”
皇甫厚德与苏百无细听之下,只觉得那歌声中充满了凄楚悲凉之意,又似乎满怀哀怨愤恨之情,不禁有些微微吃惊,方待再听时,那歌声却已远去了。
两人相对苦笑,只道这歌声来得忒也古怪及时,倒着实是应情应景,却不再理会了。
沉默了一会,苏百无又对皇甫厚德问道:“不争前辈如此狠心抛妻弃子,莫不是那时便得了失心疯了么?哎,不知那对母子现在过得如何,想必是极苦的,大哥可曾听他再提起过么?”
皇甫厚德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何止是极苦,那母子二人早已死去多年了!”
“什么?大哥,你是说……那母子二人已……已经死去多年了?!”
苏百无失声问道,简直差点跳起来。
“没错,这是不争前辈亲口跟我师父说的,即便他那时已经变得疯疯癫癫了,可是他老人家说起此事时,话语中却也透露着悲伤和愧疚,想来他老人家的心里还是有些悔恨的。”
苏百无心中一酸,喃喃道:“本想那母子二人被不争前辈抛弃不管,自然是过得极苦的,却没想到竟然是那么凄惨……”
“他们怎么死的?不争前辈可曾说得详细么?”
皇甫厚德沉吟道:“据不争前辈讲,他们是被一种极重的类似于棍棒之类的外门兵器打死的,那位女子被打得脑浆迸裂,面目全非,惨不忍睹,而她的儿子,也就是第五同人,手脚都被打断了,胸部遭到重击,可能是五脏六腑都被击碎了。从现场来看,他在临死之前是经过了一番激烈地搏斗,可惜不敌。”
“不知他招惹上了什么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苏百无恨声说道。
“对了!”皇甫厚德好像突然想起来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声音颤抖着说道,“更狠毒的是,不争前辈说……说他的儿子的眼睛都……被挖掉了,而且……而且脸皮也……也被割走了……”
“啊?竟……竟有这等事?”苏百无倒吸一口凉气,“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以致那歹人使出如此狠毒残忍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