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天大的祸事?!”
苏百无着实被皇甫厚德的低沉而凝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既惊且疑,于是他略一沉吟,缓缓问道:“世间除了生死再无大事,不争前辈既然已经烂醉如泥人事不知,自然不能酒后行凶杀人,他老人家现在仍然健在,自然也没被别人趁机杀害,却不知大哥口中的天大的祸事究竟是什么?”
“此言谬矣,百无,什么叫做世间除了生死再无大事?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你身属儒门,应该比为兄还要明白这个道理的。是矣对于重义轻死的人来说,‘义’才是他的大事。此为其一。”
皇甫厚德言之铮铮,简直掷地有声。
他的脸色本就黄中带黑,当此之际,简直就是几乎已经快要与屋子里的颜色融为一体了,因此苏百无此刻想要看清他的脸,堪比想找出藏在煤堆里的张飞,恐怕还要难上几分。
不过,从皇甫厚德沉缓的语速和严肃的语气中可以判断出,此刻他的脸上必定是十分庄重的神色。
苏百无不禁暗道一声“惭愧”,于是屏气敛容,静听下文。
“其二,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矣对于爱财如命的人来说,‘财’就是他的大事。”
“其三,有句话叫做士可杀不可辱,是矣对珍重名节的人来说,‘辱’则是他的大事。不过为兄认为此话尚有些偏颇,这里面不应该单指那些仁人志士,还应该包括那些贞妇烈女。”
“嗯,大哥此言实乃高论也!”苏百无频频颔首,忍不住喝彩道,“尤其是对后面那句士可杀不可辱,当真是有独到的见解,便是那些所谓的圣贤亦有所不及!莫说不及,只一个‘士’字,便显得他们的格局窄了。古往今来,有多少巾帼英雄,不让须眉,难道她们便称不得‘士’么?哼哼,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简直就是一孔之见!”
“百无此言甚合吾意,为兄着实没有看错你!”皇甫厚德强行忍住想要过去拥抱的冲动,正襟危坐道,“不过,咱们还是书归正传吧……”
“显然,对不争前辈来说,”皇甫厚德的语气很是深沉,“他属于后者。”
“‘名’就是他的命,‘辱’就是他的大事。”
“倘若使不争前辈失去了武功,那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然而不幸的是,不争前辈这一醉,尽管没有武功尽失,却至少失去了一半的功力!”
皇甫厚德的语气愈发变得深沉,便如同外面的湿漉漉的雾气氤氲的夜色,显得湿重而朦胧。
“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竟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而在他的身旁竟蜷缩着一位未着寸缕的少女,像一只温柔的小猫似的,睡得正香呢……”
“呃!怎么会这样?”苏百无忍不住失声低呼,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简直好似把皇甫厚德看成了那位少女,“这…这……不争前辈岂不是泄了元阳,将苦修多年的先天功毁之一旦了?”
仿佛黑暗中突然亮起着道神光,皇甫厚德着实吓了一跳,顿觉自己的周身上下竟有些不自在了,脸上忽地一热,咳嗽两下道:“莫要大惊小怪的,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毕竟不争前辈的先天纯阳之气积蓄多年,底蕴深厚,毁之一旦倒不致于。不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尺之室,焚于隙炽。幸好不争前辈防患于未然,在先天功的基础上又自己创出了一种神奇的内功功法,名为‘补牢功’,取‘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之意,不过具体怎么个练法怎么个补法,他却不曾向我师父透露,故此我们也不得而知。”
苏百无笑道:“不争前辈年轻时候如此招风,也害怕自己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因此创出了这等神奇的功法,着实是心思敏捷考虑周全,其武学天份更是世所罕见啊!”
“哎,”他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唏嘘说道,“招风…招风…没想到一语成谶,最后真的把‘疯’招来了……”
“是啊……”皇甫厚德也跟着叹了口气,“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这等绮幻旖旎的艳遇,可能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福分,然而对不争前辈来说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祸害,因此他当时又惊又怒,恨不得立时便要将那少女毙于掌下。可是不争前辈虽说是性情偏激了些,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况且他看着花朵一样的恬静少女,看着洁白的床单上印着花朵一样的血迹,终究是不忍下手,长叹一声,穿上衣服自行离去了。据他说,临行之际还将那少女身上披落的被子掖了一掖呢。”
没来由得一阵凄楚之情涌上心头,苏百无悠悠叹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后来呢?”
“后来,据不争前辈所说,他这一去便再未回来见那个少女,自己寻了个僻静之地苦练补牢功,倒似进了牢笼一般。三年之后他如约前去比武,终究是时日稍短补救不及,于是最后只排了个第五。”
“在那之后不久,他又找到我师父,满腔愤懑地说起此事,尽管言语中透着诸多悔恨,却也带着几分对那个少女的愧疚之情。也就是在那时,我才明白了‘泄了元阳’的意思。”
“哦,听不争前辈说了他的经历,那个‘泄了元阳’的意思倒也不难琢磨。”
“你才琢磨呢!”白了苏百无一眼,皇甫厚德扳着脸继续说道:“我师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不停地劝导他,他却好似根本听不进去,只嚷着要继续苦练补牢功,等来日再去争天下第一。见他如此执拗,我师父便再未说话,只是不停地叹气。后来不争前辈忽然就怒了,怒气冲冲地对我师父骂道:闻人莫明!……”
说到这里,皇甫厚德蓦地顿住话头,似乎有些尴尬,一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按理说百无,为兄不应该将他骂我师父的话跟你学一遍,这岂不是对我师父的大不敬?可偏生我将那番话记得清清楚楚,简直是记忆犹新,不脱口而出便仿佛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苏百无笑道:“理解……理解……”
却见皇甫厚德忽然凭空作了一个揖,对着空气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在天之灵千万莫怪,要怪也只怪不争前辈好了……”
苏百无不由得暗暗好笑,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怪,不怪,大哥请继续……”